情色作家國際第4位?也許是,但此色非彼色。
首先,200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羅馬尼亞女作家荷妲•穆勒(Herta Muller)在作品中常有情色的描述,在《用一隻腿旅行》中,女主角愛倫耽於情色幻想,有一次還在海灘注視一個暴露狂男人手淫。但這並不表示這位羅馬尼亞作家好色。
一天,我心血來潮上谷歌,鍵入 erotica works by nationality(按照國別分類的情色作家),發現美國有40家,法國24家,英國9家,而羅馬尼亞,乖乖隆的咚,竟然占第4位,一共8家,還勝過希臘的4家和德國的3家,讓人不禁問:曾經經歷共產主義專制統治的羅馬尼亞,難道像被維多利亞女王的禮教壓抑的地下文學一樣,以情色作品作為反彈?
谷歌提供的第一位羅馬尼亞情色作家名叫亞德卡(Felix Aderca, 1891─1962),身兼小說家、戲劇家、詩人與批評家,其實他不單寫情色作品,只是他在1932年公開讚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作者 D.H. 勞倫斯那「無與倫比的詩意時刻」,翌年,即1933年,他寫了受到勞倫斯啟發的《查泰萊夫人的第二情人》,約四年後,他被控以色情罪而遭逮捕。在他寫《查泰萊夫人的第二情人》的前兩年、前一年、後一年,以及1995年,其他國家分別出版了《查泰萊夫人的丈夫們》、《查泰萊夫人的朋友們》、《查泰萊夫人的第二位丈夫》,以及《查泰萊夫人的懺悔》,尤其是包括亞德卡的作品在內,從1931年到1934年,連續四年有以《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續集為號召的作品面世,可謂漪歟盛哉,破了文學史記錄。D.H.勞倫斯可真作孽,忙壞了讀者們,讓他們看得眼花撩亂。不過在這些續集中,亞德卡的那一本較為醒目,因為他來自被共產制度所洗禮的羅馬尼亞。除了《查泰萊夫人的第二位情人》外,亞德卡又寫了三本情色作品,其中一本描述主角與車夫沿著多瑙河旅行,車夫時而停下馬車,讓主角去與地方上的女人進行性勾當,這些女人並沒有真實的名字,以「紅髮女郎」、「雨女」、「白膚女人」稱呼,故事的結局是,「為性所誘引的男主角成為女性性能量的囚犯和犧牲品」。
情色字眼 已被現代社會所敗壞?
第二位波格扎(Geo Bgza, 1908─1993)就比亞德卡「情色」了。他以前衛理論家和詩人著稱,也是羅馬尼亞最有影響力的超現實主義者,曾因寫猥褻詩而兩度入獄,年輕時代的他把「情色」視為美學信條,為禁忌字眼如「屎」(shit)和「奶頭」(tit)辯護,「因為羅馬尼亞的情色字眼已被現代社會所敗壞」。他的一首典型情色詩如下:「大陸的皮條客/聚集在第一個性高峰/決定要選一位陰道大咖/為了人類最美的女孩/大陸的報紙在數以千計的專欄上/寫出頌歌/為了寶貴的陰道寶石/大陸的億萬富翁/在陰影中磨利金色陽具」。這首詩的諷刺意味很濃,但曾被關在鐵幕後的作家寫出這樣露骨的作品,不知是異數還是常態?
人類逃離存在的失望,唯一的可能途徑
再來這一位彭修(H. Bonciu, 1893─1950)也算很大咖。他是小說家、詩人、翻譯家,被視為羅馬尼亞首席情色作家。在他的小說和詩中,性的功能是完成外表的解放的工具,也是人類逃離存在的失望,唯一的可能途徑。他的一本名為《派培斯柏格夫人的宿舍》的小說聚焦在一間妓院,描寫男主角之一與一位洗衣女的第一次性經驗以及以後與一位「牛女」的性事。貧窮的蕾妮•派培斯柏格和她手下那些作白日夢的妓女具體化了無能感,其中一位名叫諾蕾的神女厭惡自已天生的綠頭髮,結果竟然在絕望中自殺,據評論家指出,這是一部涉及「誇張的憂鬱症」的作品,也是反女性主義的作品,書中男主角的任意妄為跡近收集女人的行徑,就像「在盒子中收集昆蟲」,可見作者並非完全為情色而情色,應有其情色之外的弦外之音。
有一位羅馬尼亞作家性喜漁色,曾因強暴罪入獄,但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卻有很多街道以他為名,可見此君影響力之大,他就是柯色(Nicole Dumetru Cocea, 1880─1949)。
柯色除了是作家,也是左翼政治積極分子。他初試啼聲的情色作品《詩人》受到象徵主義影響,以精緻的筆觸描繪人體,被喻為新版〈雅歌〉,如「她(兒希莉亞)的胸房像一對母鹿在百合中覓食。」書中男女主角在愛與慾望中發現彼此的肉體,但也發現自願死亡的快樂,最後跳下懸崖自盡,作者顯然也有意在書中詮釋生命意義。另一部作品《長壽酒》敘述男主角與一個吉普賽女郎一面做愛一面壓榨葡萄汁,製造出一種特別的葡萄酒,讓男主角喝了長壽,吉普賽女郎卻喪命,但男主角把這種製酒實驗視為一種象徵性的重生。第三部作品《在黑色貼片上》,藉由男主角的獨語點出作者對於「女性心靈和肉體需求」、「所謂男人的永恆不安感」以及「女性性高潮的神祕」等方面所持的觀點。
羅馬尼亞說書人和教師柯雷恩加(Ion Creanga, 1837─1889)最有名的作品《童年回憶錄》難得有英譯本。1937年,羅馬尼亞發行了他的肖像郵票,可見他的地位。他的情色作家名聲建立在兩篇小說上,一是〈愚人艾恩尼卡的故事〉,敘述狡猾的男主角與一位教士女兒的性關係,作者以游移於散文和詩之間的文體鋪陳他們的性事。二是〈所有故事中的故事〉,內容講述一個不信神的農人把所收成的玉米全變成男人的陽具,但因為很迎合女人的性口味而賺了一大筆錢﹔據說這是曾被解除神職的作者柯雷恩加嘲諷教士的作品。
在羅馬尼亞的所謂情色作家中,還有一位著名的象徵主義者馬色頓斯基(Alexandra Macedonski, 1854-1940),跟前述的柯色一樣年輕時是花花公子。他的作品的情色傾向表現在一部中篇《色拉撒》(Thalassa)之中。色拉撒本是希臘神話中象徵大海的女神,但在馬色頓斯基的作品中,色拉撒卻是一個男孩。他在「蛇島」上看守燈塔,幻想著人類的黃金時代,一位在船難中逃生的女孩卡莉歐培來到岸上,兩人相愛,但無法圓房,色拉撒將之歸咎於人類的個體性,為了追求跟情人的完美結合,他終於自殺,溺死在黑海中。這部作品難免讓人想到古典悲劇,但由陽光和海浪所喚起的官感畢竟透露了情色意蘊。陽光的熱氣在色拉撒的心中喚醒第一次的自由快感,生起的火也引燃卡莉歐培的生命熱情,與色拉撒的性慾本質不謀而合。「色拉撒」一字其實與「性」有緊密關係,匈牙利精神分析家費倫吉(Sandor Ferenczi)就寫了一本《色拉撒:性器官理論》。
享受音樂、做愛與閱讀
逛累了谷歌,但意猶未盡,我還是有興致繼續漫遊網路書海,發現寫情色題材的羅馬尼亞作家就比例而言確實不少。請看米海爾•色巴斯提安(Mihail Sebastian, 1907─1945)這本被美國作家菲立普•羅斯評為與《安妮法蘭克的日記》等量齊觀的《日記,1935─44》。色巴斯提安在日記中記述,他住在羅馬尼亞首都,面臨被驅逐出境和死亡的威脅,但仍然不忘情於享受音樂、做愛與閱讀,他在1938年5月24日的日記中寫道,「……此刻我很快樂,因為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美。裸體時,她是奇蹟般的美,乳房小,很結實卻柔軟……」1942年11月2日的一則則寫道,「L.是一個悅人的女孩……她的身體仍然保有可喜的青春,溫暖又結實……當她跟另一個男人上床,然後再跟你上床,她並不會騙你,也不會騙他。他就是喜歡到幹活……把坦率和優雅全都放進去了。」這位喜歡女性結實身體的羅馬尼亞作家的自白,比起英國的法蘭克•哈里斯的自傳似乎不遑多讓。
不久,我在浩瀚的網路書海中又邂逅了卡塔雷斯庫(Mircea Cartarescu, 1956-)的《我們為何愛女人》。這是一本短篇小說集,作者在與書名同名的最後一篇中說出了「我們為何愛女人」的46個原因,妙趣橫生,舉幾個例子﹕「因為她們有渾圓的乳房……因為她們不讀色情雜誌……因為她們不手淫……因為她們是不尋常的讀者……因為她們對蟑螂進行全面又無法說明的戰爭……因為她們在電影中做愛前不沖澡……因為我們來自她們、回歸她們。」讀者如果覺得不過癮,只好去看原書中全貌的46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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