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8日 星期四

大海浮夢 命運漂泊的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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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29 第4749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大海浮夢 命運漂泊的驛站
善良無須考核
人文薈萃 小詩房/讀臉
剪影/達文西

  今日文選

大海浮夢 命運漂泊的驛站
夏曼˙藍波安/聯合報
或許,我的運氣很好吧!除去醫院當志工的時間,我充當布拉特先生的司機,到處去拜訪當地原住民的寡婦,當然我並非在做人類學的田調工作,只是個過境的旅人。彼時,只要是五十五歲之前沒有死掉的婦女,她們的身材大多是正常的體重,不正常的是過肥症,也就是說,五十五歲之後,必須減肥,否則只有提前死掉的歸途,死於心肌梗塞。島民不欲面對長期的反核事件,也不談反核 ,此事原來就不是南島民族的主動需求的災難,而是帝國強施於人的政策。真的很遺憾,在拉洛東咖島遇不到八十歲以上的老人,每次去不同的婦人家裡,最大的忌諱就是「反核」。我們都得帶一手的海尼根啤酒,以及便利商店裡的垃圾食物充當台灣的滷味,A君也都同行。其次,「反核」絕非是自己放逐自己到南太平洋的目的,而是我追逐著自己兒時的夢想的願望。此刻看見、遇見玻里尼西亞人也解構了我本人相信西方人類學家的論述。A君也跟我說,那些人類學家都是自己創造問題意識,按西方人的思維邏輯去爬梳、書寫、解釋,去回答自己的問題,文明自己撕裂他者時,合理化自己優勢的書寫位置,而非協助島嶼民族本身尋找解答。如蘭嶼的原住民,在二次戰後成為中華民國國民的時候,承受中原中心儲放所有的垃圾,成為政客與科技的殖民島嶼!從島嶼環境思考,這本質上就已表明太平洋上的小島嶼命運是人為所製造的,人為作孽的成果。

A君與我們熟識起,我們就天天在午後喝適量的酒。布拉特先生在拉洛東咖島上還有一位小弟,是島上供應超市的豬肉販售商之一。一月某天是玻里尼西亞民族的傳統慶典,是母系家族型的聚餐,我們三人受邀去吃午餐,一到那裡,看見布拉特的弟弟在劈柴,柴是買來的,遇到此景,我立刻代替他劈柴,許多男性注視著我劈柴嫻熟的動作,不僅好奇也很驚訝,以為我是某島嶼的玻里尼西亞人。我後來習慣性的再把地圖拿出來指給眾人看我出生的島嶼,就在那時,一位男人跟我說:

「台灣是我們母親來的地方。」

「是的,」我說。這個理論,我不在意是否是發自夏威夷大學,或者澳洲某大學教授,我至少已證明,我在大洋洲移動的同時,一直十分注意我與其他島民接觸時,我會說我們共通的語彙,我都證明到了。至於,我劈柴的技能比所有南島語族的人好,除去我後來學習的技能外,也凸顯了我造船握斧頭劈柴自如的美學,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彷彿證明我們彼此間原來就是親戚的關係,也因而拉近了我與他們之間那道陌生的鴻溝,彼此有了面容上友誼的笑容。布拉特母系家族來的人愈來愈多,許多的年輕男性女性,我注視著人來人往的群像,不由自主地讚嘆,無論是長相、膚色、寒暄對話都與台灣原住民相似外,就連島嶼民族在二次戰後被殖民、被邊緣化、被去主人化的輕憂鬱氣質也相似,氛圍是那種臉是愛笑不笑也是笑的感覺,這點滿奇異的。午後男性圍繞在一個如嬰兒澡盆大的木製器皿邊,由一位男性用水不斷攪拌手中的細緻紗布,澡盆的水位約在八分時,那人持著被切一半的椰子碗盛上八分滿的水,這碗水就叫做Kava水,是一種麻醉舌頭的根莖植物的根磨成粉的飲料,它不會讓人醉,卻會麻醉你的舌頭,喝多了還是清醒,但飲料喝多的結果是,讓你的舌頭麻木,話愈來愈少,相反的,任何的酒喝多了是讓人愈為多話。

我與A君大多聽不懂玻里尼西亞語,於是他出去買了一箱海尼根啤酒與我共飲。沒有多久,人群一手啤酒,一杯Kava水,如此一來,我們「圍爐」變得熱鬧了起來。到了第三箱已是夜幕低垂時分,夕陽催人沉睡,那個氣氛呈現了島嶼民族想喝酒醉卻不敢喝醉酒的愉快感覺。然而,誠如布拉特先前跟我說過的,一大鍋的肉,從婦女一坐下來起,Kava飲料、芋頭、五花肉、牛肉等等的就吃個不停,生完孩子的婦女經常被這種習慣吸引,不停的吃,不停的喝,不停的做愛,這是玻里尼西亞婦女認為「胖」的美學定義。

然而,布拉特的觀念很不一樣,他非常不喜歡「胖」,在六十幾年前,他十來歲左右,他說,那是二次戰後沒有多久,他父親帶他與弟弟、母親,從大溪地北邊西部的某個島嶼,駕一個單桅無動力的獨木舟航海到拉洛東咖島,他現在住的房子,他父親跟他說:

「吃『胖』的意義是,揮霍島嶼陸地物種,獵殺海洋生物的元兇。」這也是他討厭胖女人的理由。

我與A君在醫院幫老人擦澡,白人的身材高大,幫他們翻身是件苦差事,然而有四位是德國科學家,他們幾乎與家人斷了音訊,二次戰後,美國接受德國殖民島嶼後,一些核能專家便經常來回奔波於美國核子試爆後的環礁群島,從事珊瑚礁的探索與研究,其中之一人就是A君的父親,但他不說他父親得什麼病,他們是巴伐利亞人。幫這些老白人擦澡,我不知不覺中感到安心,好像我是在做回饋的工作似的。醫院裡的護士,幾乎沒有當地的原住民,大部分都是從奧克蘭來的白人,或者是從奧克蘭約聘護理人員,彼時我才知道身材胖的玻里尼西亞人,幾乎在五十歲上下就會逝去,其他的沒有做志工的意願。

A君是高中老師,也是藝術家,他每年的假期都飛來拉洛東咖島,當這家醫院的志工,同時也從背包客找一兩位來醫院協助他,這個工作A君已做了十來年,他後來竟經常來我房東家閒聊,成了我們的好朋友,當他拿三千美元給我的時候,我把一千元留給我的房東,布拉特先生。

當我在拉洛東咖島的時候,我原初的計畫就是去找航海家聊天,去找玻里尼西亞民族雙體雙桅的航海船,我在清大的最後一個學分就是開書報,想去閱讀有關「海洋」的人類學民族誌,甚至是南島民族書寫的海洋文學。是的,我閱讀到了許多關於玻里尼西亞(Polynesia)、美拉尼西亞(Melanesia),以及北太平洋的密克羅尼西亞(Micronesia)地區許多的西方學者寫的書,當然最有名的就屬馬里諾斯基的《南海舡人》。

我認為馬氏的陸地中心概念還是非常嚴重,有逆時的圈,以及順時的圈說貝殼的循環交易,正確與否,對我不重要,然而「順時」與「逆時」是海洋民族科學的概念,這是月亮與海洋潮汐不變的律則,其次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海洋的風,我翻譯成「風的名字」。

密克羅尼西亞(Micronesia)的卡洛琳群島(Carolin Is)有一群男性,他們專職就是航海行業,航海還包括觀星的知識、月亮與潮汐的常識。經過長期的觀測,他們發展了二十八個風的名字,非常接近於現代航海海圖的現代化知識,對於布拉特先生,他跟我說過,這樣的知識,在他們這兒是男性普遍的常識,這幾乎也跟蘭嶼的達悟人是非常相似的,這是海洋民族相通的環境知識,反觀西方人類學者的著作觀點,所謂「風的名字」是他們最不敏感的感官知覺,或云最不感興趣的知識論述,這是我念研究所的結論,就如我們蘭嶼人在學校念書,閱讀不到海洋與人文的文學一樣,令人匪夷所思所謂的中心觀點。

第二天,做完「志工」的工作後,我與A君從布拉特家逆時走沙灘的路,他跟我敘述他父親的故事,他是1950年生的,他們是猶太人,二戰之前,他們舉家搬到瑞士,他父親在一家醫藥科學研究中心工作,在1962年去澳洲做祕密的研究工作,從那個時候他們就與父親失去音訊。直到他拿到博士學位,回巴伐利亞找工作,存了十年的錢,籌設某某基金會之後,他開始飛南太平洋諸島,說是自助旅行,其實他的目的就是找他的父親。他從社會群島的大溪地開始找,美屬薩摩亞、薩摩亞國、馬紹爾群島國(Marshall Is)、索羅門群島國(Solomon Is)、斐濟(Fiji)等許多地方。1996年南太平洋許多島嶼的玻里尼西亞人,串聯去大溪地的法國政府行政大樓,抗議法國政府罔顧國際輿論,繼續在低島環礁祕密的試爆,那一年A君參與了,也加入了德國維護星球環境的反核組織、反核武輸出到第三世界的運動,那年的試爆輻射塵被南半球太平洋的東南風帶到社會群島、庫克群島國,尤其是庫克國首都所在的、住有五千人左右的拉洛東咖島。當我們散步到一家庭院很大的人家時,我們遇見一位年紀比我小的當地人,他坐在小椅子上刮除一些魚的鱗片,魚名我知道,達悟語稱Mazowzaw,台語稱秋哥魚。我上前去問:

「這些魚可以吃嗎?」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吃,但我們想吃魚想了很多年。」

「超過十年,我們沒吃魚了。」

「吃得安心嗎?」

「不管了,基督上帝選吧!」

是的,我的島嶼也深受輻射的威脅,也帶族人反核好幾次,輻射塵曾飄來拉洛東咖島,我們的島也有好幾次的輻射外洩,但我自己本身也不了解輻射塵是否會下沉到海底,抑或是在水面上,鈽、銫、鈾、釷等等的人工核種,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核種會傷害我們人體到什麼程度,真的不知道,其實我的感受也像這位玻里西亞人一樣,吃了再說,不吃魚對海島民族來說就像喉嚨被切了一半,吃什麼都不對勁。是的,我也跟他一樣,會說:「不管了,基督上帝選吧!」生了病,也只有默認。

飛魚季節過後,我幾乎每天在蘭嶼國家核能廢料貯存場沿岸去潛水射魚,不只是我,島上許多的人也都來到核廢料貯存場沿岸抓魚。也許我們只考慮到我們舌尖味覺的感受,或是吃鮮魚湯已是我們腸胃最為適合的食物,我們或許不在意核輻射,就像擁護核電的人不在意把核廢料貯放在別人家的屋院一樣的心態。A君他幾乎非常厭惡第一世界擁有核電廠,以及擁有核武器的國家,擁有尖端科技的知識、技術的國家,以及跨領域而多元的科技公司,幾乎就是主宰、操控第三世界人的喉舌。大洋洲南北半球有許多低島環礁島嶼,除去供應先進科技帝國貯放高強度廢料、核武器外,美麗的島嶼也變成跨區域帝國,或者財團發展高度消費的觀光島嶼,如大溪地的Bora Bora、斐濟的Yasawa群島、夏威夷、關島、雅浦(Yap)、美屬薩摩亞等,也幾乎落入西方國家與財團操控的觀光事業。這正是強權國家、財閥為自己打造的,掠奪他人財富不公不義的證據。

那位當地人邀我們跟他家人共享鮮魚肉鮮魚湯,這個邀請很誘惑我與A君,彼時我主動地去紅燒三尾的魚,A君去買六罐海尼根啤酒,及一些孩子們喝的飲料。

「不管了,上帝選吧!」生了病,也只有默認。

島嶼住民的經濟收入,幾乎就是移動的觀光客提供的季節性財源,民宿經營者、超市的物資也幾乎是從紐西蘭運送,物價高,無法刺激在地的消費實力,當地人也只好跟我一樣,自己抓魚自己吃,船隻拖釣多餘的漁獲,在星期六的市集就拿來販售。原來這一家的男主人,就是十幾年前與一群玻里尼西亞人航海至夏威夷,再返回拉洛東咖島的其中之一人,彼時他盛情的面容多了一層經濟收入短缺的無奈。最後他在拉洛東咖島上做澳洲人的漁工來維持家庭的開銷,他叫Landaw。(下)


善良無須考核
金旖旎/聯合報
第二次看巴西電影《中央車站》,還是忍不住和銀幕上的九歲男童約書亞一樣,一次次地淚流滿面,這種新現實主義的溫情電影總能戳中你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也因此獲得1998年柏林影展金熊獎,為世界各地的影評人譽為「全世界最好看的電影」。導演沃爾特擅長講述這種兩人之間發生在旅途中的事,另一部是我們熟知的《摩托車日記》。

約書亞的扮演者文尼斯當年是里約車站的一名擦鞋童,沃爾特路過這裡時看到了這個男孩,他對男孩說:明天早上九點到我辦公室來,有錢,有麵包。第二天一早,沃爾特竟然看到了一群孩子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文尼斯一臉興奮地對他說:先生,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流浪兒,他們也都需要錢和麵包。沃爾特沒有猶疑,未經考核就錄用了文尼斯,他的理由是:善良無須考核。

電影獲獎後,文尼斯成為巴西家喻戶曉的明星。若干年後,文尼斯寫了一部自傳《我的演藝生涯》,扉頁上是沃爾特的題字:善良無須考核。是善良,曾經讓他把機遇讓給別的孩子,同樣也是善良,讓人生的機遇不曾錯過他!


  人文薈萃

小詩房/讀臉
陳仁華/聯合報
你可說

我讀懂了一本書

可別說

我讀懂了一張臉

它或許偶爾吐露

一兩個詞語的島嶼,也只漂流在

無邊沉默海洋

一張臉,深過一個太平洋

它的沉默

讓你沉沒


剪影/達文西
張玉芸˙文/聯合報
五百年前的達文西,為了設計飛機,他仔細觀察飛鳥、蝙蝠、蜻蜓、蚊子、蒼蠅的飛行。並且拿各種形狀的紙片或葉片從高處往下丟,看哪一種形狀的紙片會在天空停留最久,他仔細觀察與記錄。他是最早有飛機構想的人。

今日,看這飛鳥如飛機的影像,讓我想到達文西,這一位偉大的藝術天才,他充滿好奇心,又具有實證與科學的精神,他全心全意譜出的生命樂章好精采。

(本欄歡迎投稿,文長以300字為度,附照片一幀,稿寄:lianfu@udngrou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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