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也是如此吧。在有限的框框裡,一切是相對的。想要寫慢,先寫快,想要寫抒情,先讓他硬起來。
越搞笑越悲傷,真正聰明的都在裝傻……
為什麼九○年代
對你們如此獨特?
●□青老師好,讀您的作品,常常感覺您是一個世故也溫柔的人,想請問像這樣的您,在面對傷心的朋友,都是怎麼安慰他們呢?(翻滾羊)
答:視敏寧眼藥水使用說明書上有一行小字說明:「本藥在點眼後,口中會有些甜味感覺,這是因為本劑中所含成分會通過淚腺進入口中所致。」也許你就送他一瓶眼藥水,幫他點,什麼都別說,該陪就陪,該走就走。有一天他會想起,哭起來是甜的。用回味決勝負。
●□青先生好,你在很多文章裡提到九○年代。我發現跟你同世代的創作者也有這樣的情形,為什麼九○年代對你及你們這麼獨特呢?(花蓮╱宅)
答:並不是因為九○年代特別。我覺得是因為,失去它而特別。九○年代到了底有一種派對結束的狂歡。派對要結束了,世界要滅亡。九○年代過去,我覺得那狂歡結束了。時代還是要回到日常,說到底,雖然知道那毀滅是終究不會來的,但那種隱隱地期待,微微地抗拒,一種不知怎麼辦,卻有不用怎麼辦,反正就這樣了卻又也許還能怎樣,期待和放手,前進與後退,九○年代促使時間是可以拋的(反正結束了),又使得時間是可感的,某一個時刻,我們真的感覺到那種顆粒感,像是深夜MTV的銀幕。說到底,這樣的失去,終究失去了。我想感到一種對失去的失去,那種雙重的陷落讓九○年代變得獨特。
用一個場景描述,我會想到小耳朵。這是我在某本北歐的推理小說裡讀到,哈雷彗星接近地球時,不知道為什麼,一城市之人大家以為世界要毀滅。剛好附近有棟廢棄的瓦斯槽還是大型天線之類(為什麼我印象裡是一個很巨大的衛星碟片)。一群人就躲去那裡,在那嗑藥濫交,那時很多女人懷了孕。在第二天,彗星離開後依然亮起的城市繼續活下去,生下孩子就是末日之子。我覺得九○年代之於我,就是那個意義。
●□青先生:你很會說故事。很好笑但又很抒情,你的書中第一輯叫作「純情黃色故事」,可看完了卻覺得你並不色情,反而有一種哀傷感,你是怎麼做到的?(台中╱蘇西黃)
答:1996年莎朗史東出席奧斯卡,紅毯上以GAP灰色高領毛衣搭范倫鐵諾長裙,誰還記得那年奧斯卡小金人頒給誰,但莎朗史東將永遠走在紅毯上,她這一穿超越了平價與奢華。還有到現在誰能立刻叫出川普夫人的姓名?但你一定還記得歐巴馬夫人是蜜雪兒,她最擅長混搭,一百次在新聞報導裡看到她將平價時尚與奢華時尚混著穿。他們的穿上才是脫下,便宜就是貴,衣服在他們身上不只是衣服,還包括品味和審美。
我在想,有時候寫作也是如此吧。在有限的框框裡,一切是相對的。想要寫慢,先寫快,想要寫抒情,先讓他硬起來。越搞笑越悲傷,真正聰明的都在裝傻。全脫不一定香豔啊,你會發現襪子才是關鍵,有沒穿襪子比有沒有穿上衣還能決定色情,襪子褪下,那意味,身體沒被覆蓋面積比被覆蓋大。真的,不要看大小,要看比例。
科技改變書寫了嗎?
●□青你好,你在〈算命〉一文裡寫道,你愛陪朋友去算命,自己不愛算;但你如何忍住想知道未來或指引光明之路的慾望?以及可否推薦個靈驗的算命師?(徬徨中人)
答:我比較想分享算命的訣竅。有一次我和朋友夜奔新竹,為了凌晨五點半排隊去給鬼谷仙師廟裡的某某瞎子算命。這瞎子規矩可多了,只算清晨六點半到八點半,逾時不算。超過人數不算。選不對日子到了門口那盞燈沒亮也不算。我前一天就從台北殺下新竹了,拜託那鬼谷仙師廟在深山裡,計程車司機聽完地點報了一個價,我的媽這價都夠開回台北了,我說這也太坑了吧,司機說,不是這麼說啊,因為那地方之偏僻,如果他下山了,我們半路想重新攔車都沒有,所以他把回程和中間等待時間都算進去了。是這樣動用一切人力物力好窮盡自己的命欸。結果路遙知馬力,好不容易見到瞎子,他老人家說,三個問題給你,但不能問是非題。你現在問吧。我一開口,發不出一點聲音。
欸,所以,我要問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問什麼。
我習慣承受,但不知道怎麼要。我哀哀叫苦,可不知道怎麼改變自己。我知道想改變。但我不知道該改變什麼。而什麼時候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要去問出切中的問題。這是我的答案。關於算命,或是人生。
●□青好,你是網路世代,活躍臉書上,你覺得科技改變書寫了嗎?(比爾蓋茶)
答:想要寫出讓所有人都哭泣的文章,也不用寫了,有人已經辦到了。你也看過,也就一行字,「你的電腦發生問題,必須重新啟動。」藍底白字,寫在windows當機畫面上。
想要寫出讓所有人都笑的文章,也不用寫了,有人已經辦到了。還是一行字。「你的電腦發生問題,必須重新啟動。」藍底白字。寫在windows當機畫面上。尤其當那個畫面出現在別人電腦上的時候。
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有時不如一行電腦指令。
什麼沒有改變書寫?我比較在意,書寫又改變什麼。
為什麼會開起直播?
●前陣子看了「作家事」直播真是太有趣了,為什麼會開起直播?(小書迷)
答:有一天我在網拍買了本日本翻譯小說,但實在太忙了,竟然忘記付錢。幾天後賣家很客氣寫信提醒我,當下幾乎要在螢幕前土下座道歉了。匯了錢後很快收到回信一封,他說,請問你是陳栢青嗎?真是夜路走多都會碰到鬼,不對,是字寫多了總會碰到讀者,我心裡想的是,真的是,一點壞事都不能做啊。誰知道你晚付錢,碰到的是你的讀者。我立刻把之前寫的匯款信調出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失禮還是輕佻的地方,這才開始寫回信,很激動的在信裡打:「謝謝你有看我的創作,我會更努力的寫,請你給我更多機會之類balabala。」第二天,又收到回信一封。信裡寫,他是某某書的譯者,而很巧的是,我呢是該書後面的解說撰寫人,所以他知道我的名字。信裡提到,除了我跟他買的這本書外,還翻譯了哪些書,如果有需要,都可以問問他。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一件事情,天啊,這麼大一個市場欸,結果,買書到賣書的,全都是自己人,大家都在自製自銷,一切都是網內互打。我買了這麼厚一本書,還沒翻,但整個閱讀到寫作的循環,會不會,已經越來越薄了呢。那時我就想說可以做些什麼。後來好朋友湯舒雯從美國回來,她說,欸,不然,你們就開個直播吧。於是找了顏訥和屏瑤,2016年,【作家事】就以臉書為平台,每周日晚上九點上線,跟網友推薦一本新書。
●□青,你的書《大人先生》用自己的臉當封面,你是否很自戀,覺得自己很帥?(豐原╱小潘)
答:除了早餐店老闆娘和我媽之外,很少人這樣跟我說。等等,看你的地址,該不會你就是我娘親吧。
覺得寫作最重要的是什麼?
●陳先生您好,你覺得寫作最重要的是什麼?好的文章要怎麼鍛鍊?(關八)
答:對我來說,寫作最重要的,就是直覺吧。
就是直覺才需要鍛鍊。
直覺是什麼?是「事情發生前,我已經強烈的感覺到了」,是聽到問題的瞬間浮現心頭的答案。2014年七月我的聖經是《VOGUE》。當期主題是「怎樣的女生充滿力量」,一名二十五歲的女孩Genevieve H.K說:「當你不知道自己很強大的時候,你最有力量。還有,去勇敢嘗試那些感興趣的事情,且不要因為失敗而放棄。這能讓你變得強大。我想做重要的特質是聰慧而具有直覺,如果有幽默感就更好了。」
每一句話都關於時尚。每一句話都關於寫作。連幽默感那句都是。
直覺才需要鍛鍊。根據腦科學,更多神經線路分布於大腦較低層皮質下的神經迴路中,而這些神經會將訊號通知大腦最頂端的新皮質,由下而上進入知覺領域。簡單來說,大腦有「由下而上」和「由上而下」兩種運作模式。用文學的描述來說,由下而上的運作往往是原始的,慾望的,衝動的。而從上而下則仰賴強制,需要說服,必須透過深思和反覆輸入指令達成。那就是學習的開端。而如果反覆練習,由下而上的迴路會接手。也就是說,我們反覆的鍛鍊某件事情,也許只是為了養成一種直覺。刻意使他不經意。很多時候以為是直接反應,但其實是累積的思考。曲曲彎彎,續力深厚,但表現出來電光石火之間體現為一記直球。
這是關於寫作的練習。但如果你問的是如何寫出好的文章,我的答案是,無關練習。去好好過活吧。
還有,如果有幽默感就更好了。
讓自己好看的魔法?
●□青先生:您好!很喜歡您的《大人先生》,許多人談這本書的文字,皆說「夭豔多姿」,你的人和字一樣,請問你有整型嗎?要怎樣打理自己的外表?你會不會覺得這個時代要好看的人才能賣書?(台北╱黎民)
答:如何讓瀏海兩倍增量呢?答案是頭髮濕濕的時候先用吹風機將成排瀏海往一邊順吹,七分乾時再逆向吹就行了,交互吹之下,瀏海會看起來比較蓬比較多。
如何避免頭髮塌扁?洗完頭髮吹乾時要低頭吹,邊用熱風吹邊用手撥亂,感覺髮根熱熱的,這樣第二天起床時髮根會留有空隙,手指插進去就能作造型。
怎樣在早起時讓亂翹的頭髮服服貼貼?準備一條大毛巾,倒上熱水後再噴一點定型液,將毛巾敷在翹起的頭髮上,三十秒內絕對讓翹髮聽話倒下。
而圓臉是童顏的條件,所以把臉的比例縮短看起來就逆齡了。然後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在意價錢不如在意質料。氣色好勝過臉色白。想要好看的話這樣就可以了。在男人面前聰明的裝傻,在女人面前認真的失敗。在長輩面前有點壞的乖,在戀人面前有點乖的壞。也就有人愛了。
但我覺得真正讓自己好看的魔法是,不知道自己帥的時候,最帥了。
●更多陳□青照片,歡迎上聯副部落格點閱:http://blog.udn.com/lianfu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