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7日 星期日

【文學相對論】李欣倫VS.言叔夏(四之三)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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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李欣倫VS.言叔夏(四之三)旅行
幾米/空氣朋友
【小說截句限時徵稿.駐站觀察】蘇紹連/詩意和小說味的抉擇
〈小說截句限時徵稿〉優勝作品
王幼華/一天的逝去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李欣倫VS.言叔夏(四之三)旅行
▎李欣倫、言叔夏/聯合報
無論旅行多久,當從異地返回熟悉的空間時,彷彿眼前卡關的種種,突然之間好似鬆動了起來,不管是搞砸的人際關係還是諸種事物,皆可重新來過,僵硬的筋絡被「旅行之手」之類的給搓開了……

和自己所經歷過的時間對坐

言叔夏

欣倫,上篇談到夏多布里昂那永遠拖帶著自己之時間所展開的旅行,其實年輕的時候,我經常想像自己是一座移動的電話亭,人們透過四面玻璃可以看到我,但我與人們的溝通談話,卻非得要透過電話亭裡的話筒。回想起來,或許旅行之於我,也是這樣一種「移動的房間」。大學時在花蓮,我就經常蹺掉一節古詩課,從學校附近的小火車站,搭上藍皮車廂的老舊平快車,往北或往南移動。那些東部鐵路的站名都有一種哀傷的感覺,在冬天裡尤其顯得清冷。我在任意一個小站下了車,距離下班車來臨前還有三小時,小站外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條荒涼的公路,和幾間敗破的小屋。我找到通往海邊的小徑,遂在那擱淺著一條破舊木筏的沙灘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直至天色暗去,回到初初點上一盞昏暗日光燈管的老舊車站,一個原住民女人背著她的孩子在候車室裡轉頭看我。她告訴我,她每天都在這個小站,等她在幾公里外的水泥工廠工作的丈夫,下班回家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奇怪的是我經常想起那個原住民女人。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嗎?儘管這樣的擔憂是十分單薄的。我從未真正涉入過他人的生活,只是將自己的生活懸宕在他方罷了。到頭來人真正能解決的他人之事實是甚少,涉足他人之生活實是漂亮話遠甚於其本然。我想旅行讓我知道了我自己是一個真正的虛無主義者。但這話其實也說大了。我並沒有虛無主義者那種筆直的颯然。或許我的旅行更像是前進三步倒退兩步的猶疑,滯足。我能想到的一種理想的旅行,以及旅途中人與世界的關係,是我認識的一個獸醫朋友曾經徒步環島,在旅途中,一邊(用有限的醫療)醫治路上相遇的、受傷的動物們。治療包紮後,他與這些動物們遂各自繼續自己的旅程。悲憫是真實。流浪各自各。

我也經常想,人千辛萬苦去到那麼遙遠的地方,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從前我讀謝曉虹的〈旅行之家〉,關於一家人坐在叮叮車的車頂,一個接連著一個離開,覺得簡直真美。好像旅行是為了丟掉旅伴,丟掉行李箱,丟掉各種東西,最後只剩下一個純粹的自己,和自己所經歷過的時間對坐。其實我從小就是一個善查地圖的小孩。彼時尚沒有google map,我父親的車上常有一些從鄉下書店買來的全台各地旅遊地圖。書裡的每張地圖都像是等待破關的關卡。假日裡父親常開著老車(他是一愛好遠方之射手座男子),載我們往山裡海邊去。現在想起來真深覺那是一個什麼希臘三部曲之類的無邊際行程。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家族旅行」這個詞彙不知為什麼始終都有一種迷障感。而年歲愈深,愈在回憶裡重拾那些旅行的記憶碎片時,那童年時代的「家族旅行」便隱約浮現出一種史詩的況味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自我有記憶起,每年四月左右,我父親會有一個較長的假期,然後跟我母親密謀策畫著什麼似地,在夜裡收拾行李,購買夜車車票。我們經常搭著老舊的國光號,一路從高雄、東港、枋寮、楓港……繞進了南迴公路闃黑的深夜裡。現在回想起來,那樣的旅行,根本像是逃難。那時我剛脫離尿布期,因為害怕尿床的緣故,我整夜忍著不敢睡,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終於睡去了以後,醒來時已在父親的背上了,昨夜的長途巴士像一個太不真實的夢。我們在玉里鎮上一家精神病院的門口,要去探望父親長年居住在此的哥哥。

父親的旅行,想必也拖帶著他自己的房間吧。

與自己危脆的腸胃搏鬥

李欣倫

叔夏,妳的家族旅行也讓我想到童年時期的家庭旅遊,想來似乎總在夜晚,父親開著紫色的喜美轎車,載著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我和妹妹,一路往更深的夜色駛去。印象中幾次是回彰化外婆家,怕塞車的父親總選擇凌晨出發,更早的時期,父母親在診所打烊後,悄悄載著我和同樣昏睡的妹妹上路,醒來後就抵達一處神祕所在,雖說夜深了,但這兒聚集了許多人,聞得到小販烤食的濃烈炭火味,聽得到海潮聲,那隻據說是義犬的黑狗塑像、海浪般推擠朝拜的人群、似懂非懂的歷史傳說、廟裡瀰漫的香煙……種種聲響、色塊、氣味構成我童年的夢魅。年紀稍長方知那是十八王公廟,在六合彩、大家樂興盛的時日,夜夜如慶典熱鬧。

國中時期的家庭旅遊,無論去日月潭還是陽明山、北海岸還是澄清湖,回想起來的背景旋律要不是父母在車上爭吵(「就跟你說這條路要左轉啊!」「妳這麼會妳來開!」),就是父母用客家話低語(當父母不想讓小孩知道的家族事件就會用客語,但他不知道我和裝睡的妹妹都聽得分明),因此旅遊的目的地到底有什麼風光,想起來的只有公路休息站大家搶食的貢丸湯、溢出垃圾桶的紙杯塑膠湯匙、深夜旅行的疲憊,和多希望趕緊回家終止這一切的強烈渴望,就像妳說充滿迷障感的家庭旅遊。

因此當我二十四歲去印度旅行時,本能就想要創造一個有別於家族旅行的單人旅行儀式:不再有爭吵、眼淚、費解而迂迴的溝通,也不要一堆人擠在慘白日光燈下排隊尿尿排隊等貢丸湯,滿地垃圾,滿室喧譁。我到印度報名了十日禪修,每日四點半起床、九點半入睡、禁語、素食,過午不食。彼時的我對清潔寂靜有莫名的嚮往。即使修習的是不同的法門,我還是從Elizabeth Gilbert的《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 Pray Love)中讀到了類似的禪修體驗,當她靜下心來,才發現頭腦整天叨絮爭辯,永遠在挖掘過去與設想未來,我非常喜歡一段她對於禪修經驗的描述:「與其說我在打坐,不如說我在小心翼翼解開咒語,有如從盒子裡解開祖母收藏多年、未曾使用的最好的瓷器。」不過要持續如斯聖潔光輝走在印度街道上是相當艱難的。彷彿出於對修行程度的檢核,印度的髒汙和腐臭、混亂與欺騙隨處可見,我們這些受到「良好衛生教育」的外來者很快就從腹瀉、嘔吐中接獲了考題,以肉身挑戰你是否堅信「道在便溺」的素樸深奧價值,因此與其說賞遊了什麼地點,當時的我約莫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窩在旅館,與自己危脆的腸胃搏鬥。

後來也有機會參與當今蔚為風潮的「志工旅遊」,無論是在德蕾莎修女於加爾各答創辦的慈善機構,或是我後來去加德滿都的PA Nepal,那些目睹他人生命危境的第一現場,讓我真正體會到妳所說的「我從未真正涉入過他人的生活,只是將自己的生活懸宕在他方罷了」。我也是拖帶著父親駕駛的紫色小喜美,彼時的爭辯噪音、休息站的喧囂與垃圾、廟宇的傳說、香煙和人潮,在我的印度旅程中屢次重播,宛如神諭示現:「妳以為跋涉來到這裡就逃得過嗎?沒過關的還是得重來一遍噢。」

為了在遠方找到那個書寫自己的人

言叔夏

欣倫,多年前我在你的《重來》裡讀到這令人驚訝的印度之旅,很驚訝你後來竟再去了一次加爾各答。如同書名的「重來」,反覆前往那遙遠而危險的異質之他方,究竟是為什麼呢?在一次次的重來之中,人究竟是重蹈覆轍,還是不斷地覆蓋自身,將自我原本既定的骨架拆卸,再重新拼裝回去?這個書名讓我同樣想及王家衛拍於九○年代的《春光乍洩》,何寶榮對黎耀輝說的:「不如我們重新來過?」電影裡的兩人終究沒有一起抵達瀑布。旅途中的各種疆界:大至語言、族群、國家;細小者如身體、時間,乃至於在一遙遠老舊的夜車裡擺放自己的方式……人與自己、人與他人之種種關係,竟都像是瑜伽一種。

出國旅行的時候我非常喜歡把螢幕調到飛航圖,可以盯著那個畫面整趟航程。那種液晶的飛航圖上常有一架動畫小飛機,從地圖此端緩慢移動到彼端。第一次去美國的時候,螢幕顯示這飛機正行經阿拉斯加上空。我不知為何非常高興,又有一種悲傷的感覺。高興的是,這裡就是傳說中有極光經過的地方嗎?雖然窗外的雲層厚得什麼也看不見;悲傷的是,從前我在書上習得「海市蜃樓」四字,就經常想,某日在某條路上,我所不知道的某座遠方的城市,包括在那裡生活和工作的人們,會經由光的折射,被帶到我的眼前來嗎?那樣的時刻,即使身處的腳下一方之地如何艱難,應都能與世界和解吧。是世界替我答覆了世界本身。因此旅行時我非常迷戀那種時差的錯落感,那種將同一天度過兩次的感覺,好像自己被合法地摺疊進世界的縫隙裡。有人在耳邊跟你說:今天過得不好,沒有關係,還有一個今天可以重來。是的,這偷來的時間,又是重來了。或許旅行也只是為了一再地重來。懸擱現在,讓「此地的時間」暫時緩一緩,另一個時空突然插入,「我」離開「我」自己(這好像在幫某位女歌手打歌),我會突然真正感受到那從前一再在各種小說技藝裡反覆談論的,關於時間之技藝:喊停、趨緩、延長、靜止……者一再地從終點回到開頭。

我有過許多靜謐的旅行時光,都是你所提及的那種「單人旅行」中所遭逢的。第一次去東京時住的便宜旅館,就在住宅區的一小片墓園旁,白日裡靜寂得不可思議;在所有房客都外出行程的尋常早晨十點鐘,一個人浸泡在偌大的澡堂……或者竟重複在台灣時的生活,漫無目的地在町街巷弄裡晃遊,什麼也沒做,彷彿只是為了走路而來到這裡。

而那些當地的風景有時也像是琥珀凝止,讓我這外來的、被摺進此地之縫隙的人,忽而有了恍惚的錯覺。去年一月,因為蜜月旅行的緣故,我意外地去了一個不在行程裡的城市。那是日本北陸海濱一個名叫「冰見」的城市。這座城市很奇怪。首先下電車時車站裡就有厚厚一疊隨人拿取的觀光導覽,上面非常之鉅細靡遺地畫出表格,列表寫出商店街各家商店的店名地址與電話。但實際按圖索驥到街上去,就會驚奇地發現整條街的鐵門全部都是拉下來的。整個城市空無一人。那張地圖因此就顯得像是一種可疑的布局了。我是不是掉進了某人所布下的陷阱呢?比如松本清張的旅行殺人系列。而我,究竟是不是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之一呢?我忽然理解了人到遠方去,或許即是為了在遠方找到那個書寫自己的人。

有人蜜月旅行住青年旅館嗎?

李欣倫

我之所以用《重來》為書名,大抵就是因為旅行總是給我「重來」的感覺,比起「重生」所暗示的救贖和聖潔感,「重來」似乎比較貼近於通過反覆的嘗試或說衝撞之後,你慶幸自己還能擁有一絲毫的餘裕和空間,至少有一個能說「重來」的勇氣。無論旅行多久,當從異地返回熟悉的空間時,彷彿眼前卡關的種種,突然之間好似鬆動了起來,不管是搞砸的人際關係還是諸種事物,皆可重新來過,僵硬的筋絡被「旅行之手」之類的給搓開了,所以我同意妳用「瑜伽」來形容旅行的疆界。

既然妳談到了蜜月旅行,我也拿我(一直不願回憶起)的蜜月旅行來交換。地點是美國的洛杉磯,我們住在靠近威尼斯海灘(Venice Beach)的青年旅館,當時我一定是腦筋壞掉才答應先生住青年旅館,他原本想住十二人房的通鋪,在我突然正常的瞬間才協商為四人房。話說有人蜜月旅行住青年旅館嗎?總之在我倆婚前各自的「單人旅行」,也常住青年旅館的多人宿舍,因此也覺得沒啥不妥就訂房了。

當時他前一周先飛到美國開會,會議結束當天我飛往洛杉磯,兩人在聽來很浪漫的威尼斯海灘旁的某青年旅館碰頭。我到的時間是下午,入住時其中一位室友已經在房裡了,一位蓄白鬍的老先生,退休後迷上徒步旅行,由於時差的關係,我禮貌打過招呼就昏睡過去了,醒來時先生剛好抵達,睡前和兩位室友(都是男人)聊得十分開心。當他們沉沉睡去的寧靜深夜,有兩樣事物非常違和的來到了我的床前:腳臭以及鼾聲,他們仨以這種方式彼此盟誓,在深夜房間繼續交談、為我朗讀,其中那位老先生的鼾聲最為磅礴,和他相比,我先生和另一位喜歡吃壽司的室友簡直就是花絮般的點綴。

那位愛吃壽司的室友終於從上鋪起身了,他爬下階梯,替老先生將頭左右「翻動」兩次,於是老先生的鼾聲才稍微減弱,過一段時間音勢再度飆高,他又爬下來「翻臉」,反覆的動作成了我蜜月旅行「初夜」之苦中作樂。隔天他說和老先生共住了一個禮拜,第一天乍聞鼾聲,還以為哪個傢伙半夜去用洗衣機轟轟轟真可惡,原來音源從下鋪傳來。好不容易撐到五點,我終於受不了把上鋪的先生搖醒,想跟他好好聊一下,但不是凱薩琳.曼斯菲爾在短篇小說〈蜜月〉中妻子和先生要談的「你是否真正了解我?人們即使相愛,還是無法透徹了解」,而是「接下來幾天可以換兩人房嗎?」但錢都付了,兩人房也全滿了,我自知不可能,他耐心的聽我抱怨後,回房換上運動服慢跑鞋,天哪這傢伙竟想去慢跑。「旅行就是生活」被他實踐得很透徹,既然在台灣天天晨跑,沒道理飛到他方蜜月就不跑,他還邀我:「要加入嗎?」我在「回房繼續聽鼾聲」和「整夜沒睡撐著跑」兩者之間掙扎的選了後者。如果你的蜜月旅行像松本清張,我的蜜月旅行大概就是親愛的瑞蒙卡佛吧。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主題預告:李欣倫VS.言叔夏 貓與小孩 敬請期待!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小說截句限時徵稿.駐站觀察】蘇紹連/詩意和小說味的抉擇
蘇紹連/聯合報
由聯合報副刊、台灣詩學季刊社主辦,聯副文學遊藝場、facebook詩論壇策畫的「小說截句限時徵稿」,自11月5日至11月30日止,共收到來稿近三百篇,由駐站詩人白靈、蘇紹連每周選出15首以內入圍作品,四周共選出約60首入圍作,最後決選出10首優勝作品,今日與facebook詩論壇同步發表。(編者)

截句詩,這種規範了形式和方法的詩創作,是在基本的原則上漸次修正及擴充展延,以不違背詩創作的自由精神,走出一個大家能共同約定並被認可的創作方向,而詩人們依自己創作的理念可以一起走,或是拒絕走。創作既是自由的,每個方向都可走,都可思辨其優缺點,但一個優異的詩人,不管走在什麼方向上,都應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截句詩,也必然會產生優秀作品。

詩人白靈對截句詩的推展胸有成竹,他先約定截句詩的行數限制,務必在四行以內,再擬定兩個截句詩創作方向,一個方向是完全自己新寫的截句詩,另一個方向是從自己的舊作或是從報紙新聞文字、或是從他人作品(如小說、散文等等)截取短詞、短句,再擴展為自己的詩,但詩末須註明截取詞句的來源。

既要有詩意,也要有小說味

第一個方向是自己原創的,當然不涉及寫作源的問題。第二個方向則顯然是一種借用、取用的寫作方式,故得註明詩作中詞句元素的來源。這次「小說截句限時徵稿」的第二個方向,是從已發表的小說中截句,看似簡單容易,但要成為一首詩,不是用幾個截取的詞句組成而已,它尚須通過詩質的檢驗和把關。

想要按第二個方向這項規定,就要先讀小說,再截取小說裡的詞句。但一部小說,少則短篇數千字,多則長篇十萬或數十萬字,從中截取幾個文句為基石,再搭建為詩,這樣產生的詩作,我們不敢相信會和原來小說有什麼對應關係,甚或會超越原來小說。我倒是認為從小說中截取的詞句,是用來作為詩的酵母,以酵母衍生詩句,再培養成為截句詩。我們認為,當詩作冠以「小說截句詩」之名時,必得呈現兩個特性,一是特別有「詩意」,二是特別有「小說味」。

依據這兩個特性,我們在選擇詩作時,有了以下兩個考量:1、從小說裡截句而寫成的詩,可以不具小說特質,但須具有詩質。2、自創的小說截句詩,則先看看是否具有小說味,否則怎能稱「小說截句詩」?這樣的考量,在近三百篇的詩作反覆的閱讀之下,真的是一種新奇的選詩經驗。只是到後來,難免把兩種考量都混合在一起,既要有詩意,也要有小說味。

應離不開小說的基本元素

詩意,在句子分行時即已開始,句與句之間的斷連,行與行之間的轉折,意象的呈現和意境的鋪設,都是表現詩意的地方。而小說味呢?精簡到只在四行以內的詩,能辦得到嗎?或許我們可以引用完形心理學的理論來解釋,即「部分之總和不等於整體,因此整體不能分割;整體是由各部分所決定。反之,各部分也由整體所決定。」一篇小說是整體的,幾行截句詩是部分的,所以是否有小說味,其決定,是在於閱讀截句詩時,讀者是否能填滿詩作背後的小說形貌。

深一層說,我們的抉擇是這樣的:一首小說截句詩,應離不開小說的基本元素,即人物(角色)、事件(情節)、時空(背景),縱使詩句只有幾行,卻能帶入小說的元素,並具有懸疑性、衝突性,給讀者一種往下讀的期待,企盼見到故事的過程和結局,這就是一首可讀性極高的「小說截句詩」。也許截句寫的,只不過是發展故事的端倪,或是曲折情節的片段,或是描繪人物造型的線條,或是對話的幾句側錄,或是背景中的幾樣細件,但因為有了成為小說的可能,我們則會對這樣的截句詩特別給予青睞。

由於詩作很短,才四行之內,能與詩作內容相關聯而具玄機之處,只剩題目而已,所以題目相當重要,它像是詩作內容的鎖孔,適合任何一把鑰匙,讀者要理解詩作,可以從題目插入自己打造的鑰匙將詩作開啟。對於「小說截句詩」的解讀,更需要從題目進入,當你打開鎖以後,或許真能看到一首詩裡有小說精采的眉目。

深入事理與心理

白靈和我共同擔負了這回選稿的責任,徵稿期自11月5日起至11月30日止,在「聯副文學遊藝場」進行,每周複選出約15首以內的詩作,四周共約60首,徵稿期結束後,我們再從中各選15首,統計得兩票者有3首,確定入選,最後白靈和我再從一票中各自推薦3或4首,合計10首作品為本次徵稿活動的入選作品。這10首作品,相當精采,充分契合了小說截句詩的特色,內容則深入事理與心理,非流於表層的敘述。

白靈對以下六首作品的解讀是:簡玲的〈僧人〉「過去種種如楔子,寫在篇首,一翻開很難略過,日夜統一之難,說的是修行不易、血肉超越的困頓。」無花的〈問神〉「筊如兩枚新月,正正反反正反反正,各有其意,神也只能半綻天機,餘仍得有緣有心人續寫。」也是無花的作品〈單車戀〉「景舊人去記憶在,『浪捲走的臉』在海水與風中,使過去年輕騎車途經此港灣的她充滿懸疑性。」胡淑娟的〈婆婆〉「婆媳問題永遠是大問題,鏽刃刮鱗、再將之烤焦,狠心難測,分明充滿妒恨。末二句說的是藉看透人性,在時間之火中灰燼與舍利無別、何不自我提升的轉念方式。」緜緜的〈板擦下的青春〉「師生戀的風月故事永遠在各地發生,女孩青春有時因此虛度,『藏在一座庵』可能虛寫,也可能是事實,表示化渡之難,而青春已如粉灰被擦去了。」艾士德的〈批發服飾的挑剪〉「詩則著重在過去膚觸祖母粗手能挑盡柔毛中雜絮之能耐,對比出祖孫心中雜念多寡之別,也暗示了昔今時代的單純與多元。」另外四首作品,由我解讀如下:魚肉先生的〈對面的鄰居〉「人的世界是由話語建構起來的,話語怎麼樣,世界就怎麼樣;話語和刀一樣都可以殺人,有人用之而惹事,有人卻將之藏匿,以便成為日後解開小說真相的證據。」一點的〈望〉「細緻的現象描述,使小說中的人事物更具體可感,而意象的營造,讓現象更為深刻難忘,透明星球的隱喻也帶往一個奇幻小說的境界。」許哲睿的〈傘〉「這首詩的小說情節可能不複雜,寫兩人從相遇到分開,從春天到秋天,從美滿到破碎,僅以一把傘的變化為隱喻,表達很細膩,但如何讓詩中更具小說味,則有待讀者發揮想像力來填補。」林瑞麟的〈數學〉「主角的成長過程中,其背後的影響人物是母親,而母親是助力,也是阻力,兩者拉扯之下,再怎麼算計,女兒的身體與愛情都已無法挽回,母女兩人的衝突一觸即發,應是小說中表現人性的亮點之處。」

今年截句詩的創作活動是詩壇大事,從年初到年末,創作不斷,「小說截句詩」是最後一項,力求詩意與小說味兩者相互混搭,這種創作形式的推展,其實最終受益的,不是小說,而是詩創作,它把詩創作的幅員擴大,讓詩人們多了一個寫詩方向,也添加了詩學研究的新風景。


〈小說截句限時徵稿〉優勝作品
本報訊/聯合報
主辦:台灣詩學季刊社 協辦:聯合報副刊

策劃:facebook詩論壇(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supoem/?fref=ts

駐站詩人:白靈、蘇紹連

對面的鄰居

◎魚肉先生 Mr.Fish

人們都說 你是殺死他的兇手

而我只不過把那些話語及刀

都收在抽屜裡而已

(註: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僧人

◎簡玲

年輕的身影,走進來走出去走出去走進來

血肉出了家門,光與暗,滿與虛,嵌入楔子

十年前是人,十年後是僧

白日,他是僧,黑夜,他是人

(註: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一點

某些事你以為很亮,其實很深

光和重力全部凝聚在

臉頰上滑落的

一顆完好的、初初形成的 透明星球

(註:採用方向(2)「截取小說成詩」。「然後把『光和重力全部凝聚在』他站的那個小小粉筆圈裡頭」;「他說有些地方『你以為很亮,其實很深』」;「就像一枚『完好的』,剛剛『形成的』乳白色『星球』一樣」。見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

問神

◎無花

合掌,兩枚紅紅新月苦難重重

閉眼看清,誰道明來意?

雙雙丟擲分分合合身世

半綻的序,待你續寫虛掩神祇

(註: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許哲睿

相遇是春雨的街角

撐開。合起。破損。捐棄。


秋葉碎裂在鞋底

(註: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單車戀

◎無花

老翁撫摸海水與風,浪捲走的臉

時間從掌心蒸發,穿梭層層剝離的年少

同一港灣,等前世她騎車途徑

乾癟的手再次攔截愛情

(註: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婆婆

◎胡淑娟

婆婆是生鏽的鐵刃先刮去妳赤裸的鱗

再把妳丟進火爐,炭烤每個日子成焦魚

心想即使是烈焰,也會變灰燼

恨意遂閉上了眼珠化為舍利

(註: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數學

◎林瑞麟

她學會在每一片棉墊著墨

乾燥也成為她的日常

迴圈般的潮紅與愛情一樣是難題

她們母女各有算計,但都遲了

(採用方向(1)「自創小說成詩」)

板擦下的青春

◎緜緜

他在黑板寫風、寫月、寫……

女孩將背影剪成夢

她把上課時光藏在一座庵

回首發現板擦擦下青春

(註:採用(1)「自創小說成詩」)

批發服飾的挑剪

◎艾士德

記憶中,介於柔軟與粗礪之間的膚觸

是祖母挑剪毛球,結的繭

整捆、整捆的雜絮,彷彿除不盡的雜念

都在祖母的手中,清靜

(採用方向(2)「截取小說成詩」。「介於『柔軟與粗礪之間』,……」,見九歌《100年小說選》頁30,袁瓊瓊〈太陽〉行14。)


王幼華/一天的逝去
王幼華/聯合報
殘冬時候在鄉間旅行,駕著車在伊巴吼村的山區巡行。

那是片廣袤的丘陵地,山川林野,仍維持著自然的風貌。

春天尚未來到,生命仍然隱晦。傍晚六點鐘,暮色黯然,灰霧沉浮,斜落的暗紅色的夕陽,讓這裡顯得淒清,孤寂。

沿路一叢叢枯乾的樹林,顏色黑沉,雜亂地四處橫生,粗壯的枝幹透著猙獰難纏的野性。

隨著丘陵地綿延不斷的青草地,修得非常整齊,一排排低矮蜿蜒的石牆,標誌出領有者的範圍。農牧者的住屋,稀稀疏疏,高高低低的散布在四處。

綿羊、牛、馬在自己的區域裡或站或臥,低著頭吃草,或反芻食物。看到一匹馬身上披著禦寒的大圍布,靜靜地站著,動也不動,彷彿站了幾個世紀之久。那馬在昏暗的暮色裡,似乎是思索著什麼,景象令人惶然。

長久居住在市鎮裡,黃昏的情景就是人車喧譁,燈火輝煌,廢氣蒸騰,擾攘不已,早已對夜的來臨沒有了感覺。

然而一天的即將消逝,原本應該是那麼的嚴肅與深沉。

動物們在低矮的石砌圍牆內移動,牧場內青草繁密,陰冷潮濕,強勁的風不時襲來,那是尚無善意的寒冷。

偶爾看到幾隻喜鵲在草地上跳動,烏鴉、烏秋在低空掠過,隨興叫了幾聲,昏暗的樹叢裡站著眈眈凝視的老鷹。

夕陽又落下了一些,大地愈是黑暗了。

一個日子即將死亡,寧靜而近乎淒厲,對她的逝去感到無能為力,眼前之景無可傾訴,於是陷入一種茫然的哀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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