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7日 星期三

愛妻/當忠誠或背叛,不再取決於自由意志?「愛」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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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28 第1035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新書鮮讀 愛妻/當忠誠或背叛,不再取決於自由意志?「愛」還存在嗎?
雪冤/「罪愆」永遠不會消失;「制裁」難以撫平傷口。
腳踏車與糖煮魚/任誰去蓋豪華農舍,還是能從記憶中去填補存真
自由自造/改寫全球製造版圖的創客運動!
愚者之毒/有個東西比貧困、飢餓都要可怕,就是絕望
摺紙動物園/政治手段的「不得已」,真能拿來原諒自己嗎?
閱讀筆記 弄泡泡的人/以迷幻為顯影

新書鮮讀
愛妻/當忠誠或背叛,不再取決於自由意志?「愛」還存在嗎?
文、圖節錄自聯經出版
圖/聯經出版提供
」是超然的本性,還是機器的運算?

忠誠或背叛,不再取決於自由意志?「」,還存在嗎?「愛」是超然的本性,還是機器的運算?人與人,能互相理解嗎?心靈,能彼此融合嗎?因為「」,我思故你在?還是你想故我在?到底是我做夢遇見你,還是夢中的你想念我?

內容簡介:

一個「愛妻」的故事,一個在現實與虛幻之間,精神與肉體的「背叛」和「出軌」。

大學教授送別作家妻子前往英國劍橋旅居,擔任「駐院作家」,兩人開啟長達一年的書信往還。同時間,教授帶領女研究生探討妻子小說創作中的「愛與性」,發現當中隱藏著自己從來沒有留意到的面貌。

在研究過程中,女生挖掘作家的潛意識,無意中觸及教授夫妻關係中的秘密,自己亦陷入戀情危機,跟男友日漸貌合神離。女生的男友是年輕劇作家,陷於創作瓶頸,沉迷於法國耶穌會會士德日進的靈性大融合思想,妄想互聯網是人類精神連結的終極歸宿。被思念、病患和工作壓力所困擾,教授漸漸失去對現實的把握,無法從虛構與幻想中走出。妻子和女生的身影互相重疊,迷離莫辨,再加上跟舊日女性知己的重遇,以及跟神秘而富有魅力的年輕科研專家YH的邂逅和交往,令教授掉進了難以自拔的感情漩渦。然後,YH向教授提出,可以幫助他利用數據重構和意識下載,創造一台寫作機器,前提是邀請教授的妻子……

作者介紹:董啟章

1967年生於香港。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碩士,現專事寫作及兼職教學。1994年以〈安卓珍尼〉獲第八屆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中篇小說首獎,同時以〈少年神農〉獲第八屆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短篇小說推薦獎,1995年以《雙身》獲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特別獎,1997年獲第一屆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獎新秀獎。2005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出版後,榮獲中國時報開卷好書獎十大好書中文創作類、亞洲週刊中文十大好書、誠品好讀雜誌年度之最/最佳封面設計、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文學類。2006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榮獲第一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決審團獎。2008年再以《時間繁史•啞瓷之光》獲第二屆紅樓夢獎決審團獎。2009年獲頒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術發展獎2007/2008年度最佳藝術家獎(文學藝術)。2010年《學習年代》榮獲亞洲週刊中文十大好書。2011年《學習年代》榮獲「第四屆香港書獎」。2011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簡體版)榮獲第一屆惠生•施耐庵文學獎。2014年獲選為香港書展「年度作家」。2017年《心》榮獲「第十屆香港書獎」。2018年《神》榮獲「第十一屆香港書獎」。

搶先試閱:〈精神與肉體的「背叛」和「出軌」〉

從一開始,我就叫妻子小龍。但她不准我在別人面前這樣叫她,怕被誤會以小龍女自居。(可能是出於文人的過敏吧。)在人前我叫她鈺文。

後來結婚,也會說「我太太」,跟熟人一起,說「我老婆」。私底下,她又禁止我叫她「文文」(粵音第四聲和第二聲),說不出原因,總之就是不喜歡。在開始交往至結婚之前,我們會用紙筆互通書信,我都寫「小龍」,下款則自稱「小蛇」、「大蛇」,或者「大懶蛇」。於是,她也這樣稱呼我。

結婚的時候,我們笑說「佘龍聯婚」四個字應該改為「龍蛇混雜」。後來互聯網興起,出現電子郵件,互相發信時,也會隨意而行,簡單地用個「鈺」字、「文」字,和「梓」字、「言」字,以至於更簡略的L和S,或者M和Y的代號。也曾經出現過「金玉」和「木辛」這樣的拆字。說些無聊事時,甚至會來個「龍妻」和「蛇夫」。

至於近年出現手機即時短訊,就不再用上款下款,指名道姓了。不但寫信的習慣,連稱謂的藝術或情趣,也漸漸失傳了。

我們是「校長」介紹認識的。當時校長向藝術發展局申請了一筆資助,搞一個香港作家訪談及評介計劃。他找了我負責寫評介的部分,而人物專訪,則找了寫小說的年輕新人龍鈺文。那時候我在中文大學中文系念博士班,曾經發表過小說,出過一本短篇集,後來漸入學術的堂奧(或陷阱?),便轉而以寫評論為主。那年小龍以二十一歲之齡,拿了台灣的一個小說新人獎,在香港報章文化版廣為報導,成為一時熱話。她當時還在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念三年班。計劃的人選,可謂相當稱職。

我們相約了在我擔任宿舍樓導師的文質堂門口見面。

由校長開車,到港大那邊接了他口中的「才女作家」,再來中大接我,然後三個人一起到沙田賽馬會會所餐廳吃午飯。我因為臨時有點事,要離開宿舍到系裡跑一趟。當時還沒有手機這東西,無法及時通知校長。結果我遲了十五分鐘才回到約定地點。校長的車子已經停在宿舍門外。我上前拉開車門,連聲道歉,卻見車廂裡只有駕駛座上的校長一人,不見那位「才女作家」,心裡有點意外。

原來她跑到宿舍裡借洗手間去。

我一鑽進車廂後座,關上門,回頭便見一個女孩推開宿舍的玻璃大門走出來。她的姿態就像住在裡面的宿生一樣,但直覺告訴我,她就是我要見的人。過後回想,我甚至會說,是我命中注定要遇上,並且共度一生的人。雖然,明知這種話是後見之明,但是,總好過後見而不明吧。換了後來認識的YH的說法,就是意識的敘述者對自我的延續性和整全性的自圓其說功能。

不過,這是後話。

那是一個初春的日子,女孩穿著卡其色牛仔外套,裡面是一件白底碎花女裝T恤,下身穿一條舊牛仔褲,腳上踏一對涼鞋,和一般的女大學生沒有兩樣,怎樣也看不出所謂「才女」的氣質。相反,可能因為個子嬌小的關係,而顯得有點稚氣。女孩二話不說,便拉開前面的車門,坐上了司機旁邊的座位。我看見她進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細長的牛仔布筆袋。

說這是「才女作家」的證據,似乎有點牽強吧。

女孩在座上回過頭來,因為不便轉身,而沒有握手,只以揮手作為招呼。校長隨即替我們作了介紹,按照他沒正沒經的性格,難免又來一番「這位是龍鈺文小姐,當紅的才女作家」、「這位是佘梓言博士,著名的才子學者」,諸如此類浮誇的大話。我立即糾正說,我還未拿到博士資格。女孩也一臉惶恐地否認自己是甚麼「才女」。

被委屈的兩人面面相覷,同樣掛著尷尬的笑容,好像都為對方而感到抱歉似的。這時候我察覺到,女孩臉上化了淡妝。這在那個年頭的中大女生之中,比較少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港大女生流行的風尚。(中大女生比較「樸素」,一向是「土氣」的委婉說法。)那副鵝蛋形的臉孔,鑲嵌在烏黑的及肩直髮和額前齊眉的瀏海之間,格外可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嘟著的嘴唇,看起來有點像個卡通人物。如此種種,也跟「才女作家」的形象大相徑庭。

校長不理我們的抗議,哈哈大笑起來,開動了車子。一路上都是校長在說話,興致勃勃地談論他的大計。我和女孩一前一後坐著,有時簡短地應答,但不時在倒車鏡裡望一眼對方,彷彿產生某種默契。

在馬會餐廳吃的是自助午餐。別人首先都拿三文魚和生蠔之類的貴價食物,女孩卻撿回來一籃子麵包,各式各樣的,法國包、全麥包、罌粟子包、丹麥條、牛角包等等,少說也有七、八種。校長一看又大笑出來,說她是個麵包狂人,應該改名做「小籠包」。她說這裡的麵包做得特別好,在外面很難吃到,便理直氣壯地邊塗牛油邊大啖起來。一頓飯下來,女孩一共吞吃了十幾種不同的麵包,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校長這個人,的確是個中學校長,但我和女孩卻不是他的學生。他是文學界前輩,和某群體的文人很熟,自己也寫小說和散文,但最熱心搞文學推廣活動。臉上留一把大鬍子,不笑的時候挺嚴肅的,但一說話便露出貪玩的性格,有點像個老小孩。我跟他其實不熟,只是在一些場合見過一兩面,所以他找我參與這個計劃令我有點意外。

校長出去拿食物的時候,我首次跟女孩獨處,不得不聊起來,便問:「你跟校長很熟嗎?」「沒有呀!只是我弟弟在他當校長的中學讀書,不久前他又知道我拿了文學獎。」「對啊!還未恭喜你呢!」「恭喜我?」「拿了文學新人獎。聽說很難拿的。真厲害!」「多謝!」她簡短地回答。

其實,我還未看過她的那篇得獎作品,所以有點心虛。談話停了下來,我情急之下,便又說:「不好意思,我剛才遲到了——」正想解釋下去,她卻笑了出來,說:「那算甚麼呢?校長來接我的時候,我也遲到了,趕著出來,連妝也未化好。好狼狽!」我自作聰明地說:「哦!原來你去宿舍借洗手間,是補妝。」她神情古怪地點了點頭。

「但是,你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的是筆袋啊!」她驚慌地掩著臉,說:「哎呀!這樣都給你留意到!」我不明所以地望著她。她過了半晌,才悄聲說:「我忘了帶化妝包,沒有眼線筆,所以便——」我注視著她的雙眼,特別是眼皮上漂亮的淡淡線條,差點叫了出來:「你用……鉛筆?」「是黑色原子筆。」「不是吧?」她仰著臉,面向著我,眨了眨眼,說:「一點也看不出來呢!」說罷,我們便忍不住笑得人仰馬翻。

校長捧著盤子回來,問我們笑甚麼,她卻嚴厲地禁止我說出來。

後來每提起這件事,小龍都鄭重警告我,絕不能向任何人說。

我們因這件工作而認識,在其後的結集出書過程中,又經常見面,很快便開始正式交往。一年後,我們結婚。那是一九九七年六月底。我的博士論文口試剛通過,也確定下學年留在系裡當初級語文導師。小龍大學畢業才一年,滿二十三歲,目標是成為一個專業小說家。

大家在金錢和事業上也不具備結婚的條件,但是,我們卻這樣做了。

對於小龍這麼早婚,不少人感到奇怪。她的家人也曾經反對,覺得她年紀還小,用不著這麼心急,但是她卻一副事在必行的樣子。小龍不是那種驕縱任性的女孩,也沒有強烈的反叛意識。在家裡是個性格穩重的大姐,在外給人溫文通達的感覺。但是,當她決心要做一件事情,是沒有任何人能阻擋的。相信連我也不能。一直以來,我們沒有在抉擇上產生很大的分歧,也許是因為她沒有給我考驗,又或者,是我根本就不曾嘗試去阻擋她。

世俗的婚姻,由一些指標所組成。我們自然不能免俗。

我由升任高級語文導師,到助理教授,到拿到實職,成為副教授,花了十幾年時間,無論是在教學、研究和行政方面,都殫精竭力,期間並非無風無浪。由最初的租住房子,到向銀行借貸,加上大學的房津,供一層自己的物業;從六百平方尺的小單位,搬到八百平方尺,最後到一千二百平方尺的大單位,又是一番經營和折騰。而我的身型,也由學生時代穿二十八寸腰牛仔褲、重一百二十幾磅的後生小子,變成三十六寸腰,一百八十磅的發福中年漢。

倒是妻幾乎一點沒變。同樣專心一致寫小說。同樣留一把及肩長髮。就算是比當初圓潤,看上去依然輕盈小巧,精緻可人。去到哪裡,都會被誤認作女學生。而且同樣那麼的喜歡吃麵包。

不過,我和小龍沒有生小孩。我們也不覺得,不生小孩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家,也就不是一段圓滿的婚姻。雙方的家人也不是沒有施加壓力,但日子漸久,知道事情不能勉強,便只有無奈地接受下來。我們也沒有對此事多加解釋:究竟原因是我工作太忙,事業太緊張,還是她身為小說家所需要的自由,諸如此類的。

如果,不計那件事的話。

那件事情,的確是沒有小孩的直接肇因。但是,不生小孩卻不是那件事的理由。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那樣的事情,對婚姻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真的不可或缺嗎?我當初還是有點疑惑的。但是,到了接近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可以肯定地說,它並沒有絲毫減損我對妻子的愛。 ▶▶ 閱讀更多 董啟章《愛妻》

 
雪冤/「罪愆」永遠不會消失;「制裁」難以撫平傷口。
文、圖節錄自春天出版
圖/春天出版提供
「美樂斯」正是事件發生前,慎一著手改編的劇本人物……

死刑是被害者的復仇,由國家來代替人民執行;我兒因冤獄而死,那麼電視前面的所有國人,都是我的仇人。

內容簡介:

忍受路人鄙視的眼光,發著要替兒子洗刷冤屈傳單的父親,曾是主張廢除死刑的律師,而今卻被復仇之火矇閉了雙眼。

十五年前一起殺人命案,八木沼慎一遭到逮捕,四年前死刑定讞。其父親八木沼悅史堅信自己的兒子是無辜,獨自在路邊發送傳單,希望能有人相信自己兒子的清白。但是,自從慎一被關以來,就毫無理由地拒絕和父親會面。就在悅史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通自稱是「美樂斯」的神秘電話打到慎一律師的辦公室:「我才是真兇。」法律追訴時效十五年時間的就快到期了,即使投案也沒有法律上的責任,但美樂斯向悅史開口要五千萬日圓,當作自首的代價!第29屆橫溝正史推理大獎得獎作品/東京電視獎得獎作品

作者介紹:大門剛明 ,一九七四年出生於三重縣。曾參加過司法考試,亦曾任職許多基層工作,在作品中隨處可見到這些經驗的蹤影,為故事帶來真實感。大門剛明認為目前日本死刑或冤案的討論不夠充分,冤案雖被當作廢除死刑的理由之一,但死刑和冤案應該要個別討論才對,因此他讓作品中的重要人物說出這個想法,並在其周邊設定許多人物來探討問題。2009年以《雪冤》同時獲得第29屆橫溝正史推理小說大獎和東京電視獎。之後陸續發表新作,以社會派推理小說新星之姿備受矚目。

搶先試閱:〈如果遊民會知道慎一不在場證明和真正兇手,那……〉

這天八木沼在菸酒店買完燒酒後,往鴨川走去。為了洗刷慎一的冤情,與相關人士訪談是最好的辦法。但最重要的澤井和長尾兩家的被害者家屬總是賞他吃閉門羹。這也難怪。如果立場顛倒,我應該也會這麼做。既然無法從他們這邊突破,那就只好盡可能找認識慎一的人訪談了。

之前八木沼曾與慎一的幾位朋友聊過。也曾四處向命案現場附近的居民打聽,但一無所獲。就算翻遍法院資料,也還是無法比現役律師知道的更多。現在所處的情況,可說是一籌莫展。

現在很需要新的消息,不管什麼都好。

這時候他想到遊民。慎一曾經援助遊民。雖然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他們或許仍知道些什麼────他心裡這麼想,拜託持田去和遊民接洽。當真是死馬當活馬醫。

賀茂大橋上有個牽著狗散步的老婦,不斷開口向路上的行人借錢。一看就知道她是乞丐,所以眾人都快步通過,不予理會。這裡有他大學時代的回憶。當時他參加東大京大交流音樂比賽,展開合唱練習。雖說是音樂比賽,卻不收費。在當時全共鬥吵得沸沸揚揚的情勢下,只有鴨川這地方舉辦歌唱比賽,完全置身事外。

他也是在當時邂逅他的妻子。不過咲枝還不到四十歲便病歿。雖然不幸,但也因為這樣,而免於看到慎一落入這樣的窘境。

橋下有人在散步。很多都和他年紀相仿。他們或許也都有過參與鬥爭的經驗,但現在應該都已退休,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當時他是個對政治運動毫不感興趣的學生,總是對那些終日忙著學生運動的人冷眼旁觀。那種高喊正義的行徑,根本就是笑話。到頭來,還不是想依附權勢,明眼人一看便知。

如果一樣是正義,他寧可為弱勢者效力。

但現在,自己卻是以反抗既有權力的方式展開活動。

他跳下腳踏車,走了一小段路。命案發生當天,慎一在這座賀茂大橋底下指揮遊民唱歌。那不是他自己的說詞,而是有多位證人提出證詞,所以不會有錯。他們取名叫「青空合唱團」。慎一長得像他,有一副好體格,應該也有一副好歌喉吧。

走著走著,發現一名牽著狗的男子,模樣像是遊民,望著賀茂川上的白鷺鷥發呆。他就是持田說的那名男子嗎?不過年紀好像不符。持田說是一位老先生,但此人頂多五十歲。看起來氣色不佳,似乎肝不太好。

「抱歉,可以打擾您一下嗎?」 八木沼盡可能擺出低姿態與對方搭話。男子吸著鼻涕應了一聲「什麼事」。「我想問您幾個問題。您知道青空合唱團嗎?」「青空……這什麼啊?」男子如此反問時,橋上傳來一個聲音。一群像是國中生的少年騎單車路過。他們望向這邊,並伸手指著笑道:「人生失敗組,過著超失敗的生活。」「明明是社會的米蟲,卻還學人家養狗。」「這應該是所謂的動物輔助治療∼∼」少年們可能覺得滑稽,放聲大笑。

最後一聲「」,聲音拉得老長。這名遊民苦著一張臉。八木沼等那群少年通過後,回答男子的問題。

「是青空合唱團。聽說常在這一帶唱歌。」「合唱?我知道學生們常會唱歌。他們應該是都把我們看作是地上的垃圾,是汙染他們青春歲月的雜碎。大學生倒還好,這些國高中的小鬼,不知道會對我們做出什麼事來,真是可怕。也許殺人不眨眼呢。因為他們受少年法保護。

「他們的生命,好像高出我們好幾倍。」 男子毫不掩飾他對年輕人的敵意。連還沒問的事,他也自己主動回答。

八木沼對這個話題不想涉入太深,接著提問。「遊民們會和睦地和學生們一起唱歌嗎?」「我從來沒看過。」「十五年前,應該有青空合唱團的存在才對。」「搞什麼,你是記者嗎?老調查這種沒意義的事。不過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這我不清楚。當時我還很認真工作呢。」

不是這個男人────八木沼如此暗忖。雖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或許遊民不會長期待在同一處場所。真該早點調查才對,他深感後悔。他視線往下移,與那隻吐著舌頭,喜歡與人親近,看起來像柴犬的狗四目交接。

「這隻狗是……?」 突然被問到狗的事,男子似乎略顯吃驚。不過,一聊到狗的事,感覺他的表情頓時緩和許多。「是一個叫老康的老爺爺給我的。」「是嗎?這位老先生人在哪兒?」「老先生?對那個老爺爺用不著這麼客氣的稱呼。」 男子笑著輕撫狗頭,表情無限慈愛。

八木沼等了一會兒後,看到橋下有個藍色塑膠布製成的帳篷。

傳來電視的聲音,裡頭似乎有人。不知為何,外面寫著占卜館。過去他見過許多遊民,但相比之下,這一帶的遊民似乎生活過得比較好。仔細望向帳篷前,發現那裡也綁著一隻狗。「是那位嗎?」 男子看著其他地方,不發一語地擺了擺手。似乎是在說「不對」。

不過,就算不對,那名住在帳篷裡的人也養狗嗎?

剛才橋上看到的婦人也牽著狗。這一帶的遊民好像很多都喜歡狗。「老康住在荒神橋。這些狗都是那位老爺爺飼養繁殖來的。」「這樣啊。謝謝您。」他從賀茂大橋往南走一小段路。那裡有幾座帳篷,非出於本意地對京都的美觀展開抵抗運動。八木沼的目標很明確。一座藍色帳篷旁繫著一隻老狗。這隻繫在帳篷邊,身上多處掉毛的狗,看得出年事已高。地上滿是散落的狗糞,橋墩上有像是當地不良少年用噴漆所畫的塗鴉,以此當作藝術。

停好腳踏車後,八木沼左手拎著燒酒,朝帳篷入口處敲門。

伴隨著一聲「呵啊」的怪聲,帳篷入口就此打開,從裡頭走出一名像是會出現在哲學入門書中的老翁。雖然他已禿頭,但留著長可披肩的白髮。老人可能是大白天便喝醉酒,身上傳來一股怪味。帳篷內放著棋盤和卡片遊戲。幾個小袋子裡裝有黃濁的液體。似乎是嫌上�菮珜繚苤A以此充當夜壺。廣播開至最大音量。

我有問題想請教您—因為八木沼這番話,老翁這才望向他。

「十五年前,您曾在鴨川唱歌對吧?」聽他這樣詢問,老翁隨口應了聲「嗯」。「您還記得合唱團的名稱嗎?合唱團總會有名稱吧?」「哦,是青天。青天合唱團。」八木沼鬆了口氣。

青空合唱團,又稱作青天合唱團。這名老翁既然連這種不為人知的稱呼都知道,想必很清楚當時的事。可以做這樣的判斷。

「當中有幾名年輕人。還有很漂亮的年輕小姐。」「您記得當時拿指揮棒的年輕人叫什麼名字嗎?」指揮者就是慎一。老翁反問道:「指揮棒是什麼?」「抱歉,我是指那名指揮。負責指揮的那名青年叫什麼名字?」「噢,我記得。是那個拿著免洗筷的年輕人……」不知為何,老翁的聲音略微轉小。「他姓八木沼,叫作 八木沼慎一 。」「……」「他人很好呢。為人很熱心。」 聽他這麼說,八木沼突然感到一股熱意上湧。八木沼沉默了片刻。

有多久沒遇到像這樣開口誇他兒子的人了呢?

沒錯,慎一原本就是這樣的孩子。擁有出奇強烈的正義感,一般人都會視而不見的事,他卻不會坐視不管。不過,這或許只是八木沼自己偏袒。關於慎一,他自己又理解多少?打從高中時代起,便很少和他交談。慎一至今仍拒絕他的會客。是慎一打小就脾氣古怪嗎?他合上眼,將這個想法封閉在自己心中。

八木沼輕咬嘴唇,接著提問。「慎一……不,那位姓八木沼的指揮青年,後來變得怎樣,您還記得嗎?」就像加上輔助輪一樣,這樣的提問有點失禮。對方連這些細節都記得了,怎麼可能不記得那起命案。但老翁卻完全不以為意,坦率地回答。「他被逮捕了。」「您認為是八木沼殺了那兩個人嗎?」老翁沒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八木沼本想再問一次,但老翁打斷他的話,以落寞的聲音說道:「他是個好人,但這和殺人是兩件事。」「……這樣啊。」八木沼無力地應道。儘管慎一的人性受到肯定,但是這同樣幫不了他。

現在需要的是可以成為新事證的證詞,或是相關的證詞。

從老翁剛才那句話,可以感覺得出,就算問再多問題,也無法從他身上問出什麼結果。八木沼接著提問。但這場勝負註定是以落敗收場,感覺就像拚命想取得高飛界外球一樣,無比空虛。

「有沒有哪個男人向澤井惠美小姐搭訕?」「你說的是誰啊?」「就是在十五年前那場命案中喪命的女孩。是青空合唱團的一員,長得年輕貌美,難道沒人有意追求她嗎?」「應該大家都想吧。」這句回答,令八木沼面露苦笑。「不過,大家倒是不常和她說話。因為她太美了。就像一朵高不可攀的花,不,應該說就像女王一樣。」老翁露出天真的微笑。

八木沼望著他那宛如少年般的無邪笑容,反而心裡為之一沉。他不想再繼續往下問。他把手伸進口袋,本想將石和律師的名片遞給老翁,但中途作罷。看對方這樣子,就算叫他跟名片上的人聯絡,應該也沒用吧。要是有事的話,再到這裡來問他。

下次再來這裡,也向其他遊民打聽看看。

「你當初是怎麼開始養那隻狗的?」 八木沼就像看開一切似地,改問這個問題。「牠原本有其他飼主。我只是接手過來養。然後不知不覺間,愈生愈多。」這樣啊—八木沼隨口應道。最後把酒交給對方,就此步出藍色帳篷。

就在老康帳篷附近的荒神橋橋邊,有一名缺牙的遊民,不知在祈求什麼。為了謹慎起見,八木沼也前往問話。「是犬神。」 缺牙的男子開心地指著前方。那裡有個像是藏在酒瓶裡的小祠堂。不,並不是藏在裡頭,而是將一個酒瓶打穿,神體就直接裝進裡頭。一個像伏見人偶般的狗娃娃坐鎮其中。

仔細一看,瓶身側面還以油性筆寫著「老梅昭和五十九年歿」這個難看的字。八木沼對於犬神大人這種隨便的稱呼,忍不住發噱。「老梅很喜歡狗。因為太愛狗,所以這一帶都是他的狗子狗孫。」男子接下來又聊了一會兒。不過比起命案的事,他似乎對狗的事更感興趣。

八木沼心想,再這樣下去不行,就此離開荒神橋。

到頭來一樣一無所獲。本以為會有關聯的一條線索,就這麼斷了。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以為遊民會知道慎一的不在場證明和真正的兇手,那未免想得太過美好。他在來這裡之前,究竟是對什麼抱持期待呢?未免太不切實際了。 ▶▶ 閱讀更多 大門剛明《雪冤》

 
腳踏車與糖煮魚/任誰去蓋豪華農舍,還是能從記憶中去填補存真
文、圖節錄自九歌
圖/九歌提供
追尋被歲月塞爆而走失的記性;以幽默詼諧的筆調,刻畫現代人如何周旋詐騙電話,應對一則則「寂寞芳心等你來電」的簡訊

內容簡介:

蘭陽平原是哺育吳敏顯成長的故鄉,這裡的溪河溝渠、風土人情,不啻是他尋常生活的風景,也是他的心靈原鄉與創作來源。

他大部分的散文或小說,都以這片土地作為舞台,以素樸溫厚之筆,描繪回憶中已不復存的老街景、熟悉的鄉民、填平的河川稻田、被遺棄的神仙與老祖宗,召喚久遠的影像,栩栩重現日治時期〈那一年半載〉,貧窮匱乏的婦女背著嬰兒「跑野米」貼補家用,可愛奶娃以另類的方式參與抗日;漁村孩童輪番學騎村裡第一輛腳踏車,準備長大後載新娘子回家,以及吃過便惦念難忘的里長的糖煮四破魚,拼貼成北部濱海公路上純樸的漁港風情畫。

回顧單純動人的往事之餘,不忘活在當下,過往的人事流轉,在記憶中散發出珍珠般璀璨的光輝,而現在的日常浮想聯翩,經由真誠的書寫變得有滋有味,像吃盤生菜沙拉般新鮮爽口,於嬉鬧妙語中閃現人生智慧。

作者介紹:吳敏顯 ,台灣宜蘭人。曾任宜蘭高中教師,《聯合報》副刊編輯及萬象版主編、宜蘭縣召集人,宜蘭社區大學講師,宜蘭縣文獻委員會委員。作品曾獲選入國立編譯館《國中選修國文教師手冊》、宜蘭縣政府《鄉土語言教材》、台灣北區五專聯招國文科試題、全國語文競賽國中組朗讀篇目、中正大學語文研究所試題、文建會全國閱讀運動文學好書,及《華文小說百年選》、《聯副三十年文學大系》、《中國當代散文大展》、《中國現代文學年選》、《中華現代文學大系》、《台灣當代散文精選》、《台灣藝術散文選》、《台港名家散文精品鑑賞》、《年度詩選》《年度散文選》、《年度小說選》等。

搶先試閱:〈寂寞的老祖宗〉

我搬離市區到郊外購屋時,附近全是大片稻田和菜園。

放眼望去,天高地闊,其間只穿插幾戶老舊低矮的磚瓦房,這些零零散散分別被濃密竹圍圈住的人家,應該是農地主人或耕種者。像我這樣沒有耕地,更不懂得操控犁耙鋤鏟,竟然跑到田野購屋定居,大概僅能藏身友朋間自詡是個準備退出職場而歸隱的布衣吧!

每天睜開眼睛,看到這一帶居民、耕牛、手拉車,循著狹窄石子路進進出出。缺少一條寬度能夠讓兩輛汽車錯車的道路,也無任何商家歇腳處,似乎不曾影響他們日常作息。

城市鬧區頭頂的天空,肯定明白什麼叫自我放逐,什麼叫歸隱田園,統統跑來此地敞開胸懷。專供這零星幾戶人家飼養的雞鴨鵝盡興啼叫,專供成群雀鳥和這家那家狗兒比賽歌喉,偶爾才攪拌孩童嬉鬧聲音,以及分不清哪種禽畜的嘶鳴。

所有稻田會乖巧地跟著季節變臉。 高興時,便高舉黃金稻穗載歌載舞,連太陽都被哄得像個醉漢,滿地打滾;可一旦爆發脾氣,任誰說勸皆當耳邊風,它們硬是呼朋喚友掀起白茫茫水波,將那些竹圍住家圍困成孤島。

好在大多時候,水田仿如一面大鏡子,倒映著藍天白雲,也教成群白鷺鷥充當覓食的餐廳和遊戲場。然後,才插播青綠秧苗,開始為大地鋪設綠油油的地毯。這種日子,大家習以為常,頗能自得其樂,先則傳出殻仔弦、竹笛、鑼鼓等聲響,接著是卡拉OK或電視裡的歌仔戲。

活畫出聲色俱全的田園風光。

只要不下雨,每天黃昏我往宜蘭河邊散步,或騎上腳踏車伸入更偏遠鄉間。其他時間我頂自閉,喜歡單獨呆坐書房看看閒書寫點文稿。落地窗外種植花木的庭院,屬於另一塊天地,隨時都有陌生訪客不請自來,藏在高高低低的綠葉叢裡,吱吱喳喳地議論卻不肯現身,刻意閃避我搜尋;當然不乏霸氣十足的不速之客,一副地痞流氓扮相,盤踞樹上或站立樹下尖聲怪叫,甚至大喇喇地跑過來叩門敲窗。

其中,雀鳥、斑鳩、綠繡眼、八哥、黃鶺鴒、畫眉、白頭翁、青蛙、蜥蜴、癩蝦蟆,都算熟客。曾經有嬌小的芒噹丟仔未作事先徵詢,無視於我隨時會進出庭院,即在一株福祿桐茂密地葉叢間築巢育雛,招來野貓蹲踞窺伺。另一些朋友隱姓埋名,從不通報更少交談,像彼此早已心知肚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免掉彼此牽掛。

夜鷺 是晝伏夜出的劍俠,我們鄉下人叫牠暗光鳥。暗光鳥體形不小,照說不應該闖進狹小又有光照的庭院,牠卻連著幾天像巨人那樣大搖大擺地闖進小人國。這隻暗光鳥身穿亮白襯衫外罩深黑色西裝,頭頂黑禮帽後沿還插了兩根羽飾,自以為是一尊出自大師精心雕鑿的藝術雕像,大白天依舊精神抖擻,昂首挺胸地佇立櫻花樹下的水池邊,故作紳士般地認真欣賞魚群悠遊。我明白牠的企圖,快步走進庭院驅趕,牠便快步走在前頭作勢離開;我若放慢步伐,對方也不含糊地邁起外八字晃蕩著,十足一副你奈我何的無賴架勢。

如此日常作息,讓我足足享受了二十幾年安靜美好的歲月。

直到後來,一條條新闢道路像斧劈刀切那樣劃過田野,狠狠地把長年蓄積的安穩與清閒徹底割裂成碎片。交通一旦便捷,周邊的稻田、菜園甚或荒野雜草地,無論面積大小,每一分每一寸土地彷彿染患了失心瘋,瞬間即化身為嫵媚精靈,不斷地朝向過路客拋媚眼。於是不消三兩下工夫,就遭有錢人夥同建築商蠶食鯨吞,運來一車車垃圾、石頭及碎磚塊填築地基,轟轟隆隆豎立起一棟棟樓房住宅。

那些長年窩居竹圍叢裡的磚瓦房舍,原本跟我一樣倚老賣老,不管天有多高地有多寛,整天搖頭晃腦地過著自在逍遙的歲月。從未料到,盡在一夕之間被迫衣不蔽體甚至光溜溜地裸裎示眾,再也無法遮掩渾身皺紋和疙瘩,還有那彎腰駝背的龍鐘老態。

鄰近我住處的最後一區稻田,任憑汙水濘滯荒廢了一段時日後,被填成高低不平的旱地,鄰人看它閒置,跑去墾拓幾畦菜圃,身邊間雜的野草叢,入冬還會幫忙裝飾幾束菅芒花,使生趣野趣皆備。但最終,還是由地主收回交給建商,開始興建連棟住宅,填土挖地、打樁夯實、釘模灌漿,每每塵埃四起,聲震屋瓦。望市區方向,僅存的最後一座老竹圍,前些年因開闢道路而削去大片土地,沒想到剩餘部分同樣逃脫不了拆除命運。

它在這一帶,算是堅持撐到最後才棄械投降的磚牆瓦屋,格外引人注目。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客廳併肩抵擋風雨的左右厢房先行落跑,孤伶伶的客廳則遭怪手剷掉大半,不必玻璃天窗,不需要陽台,即可邀請星星月亮太陽進來做客。

窗扉門扇開閤自如,卻被粗魯地拆卸,結實的檜木桌椅板凳及樑柱,一起出走。客廳正面失去牆壁和門窗之後,換成好大一面免擦洗又通風的落地窗,與野草叢生的庭院連成一氣,螞蟻、蟋蟀、蜻蜓、麻雀、蜜蜂、蝴蝶,隨時穿梭遊逛,自由自在猶若進出私有領地。類似房屋拆除工程,瞥見殘留半截牆根半面屋頂尚未拆除,並不希奇,畢竟工程持續進行中或因某樣手續未完備,大可暫時停頓。不同是,這棟拆掉大半的老屋,絕非停下來喘口氣才讓四處長滿野草,反而頂像遭人遺棄。

每回路過,吸引我視線投注焦點,是這戶人家的老祖宗似乎對舊有江山依依不捨。龕間木製牌位應該已經跟著子孫們撤離,可是從外觀看,香爐裡插著一根香菸,照明燈具、燭台齊備,早年憑恃磚牆所建造的碉堡崗哨照舊屹立。我瞧在眼裡,總覺得這戶人家的老祖宗仍然鎮守孤島而寸步未移。 ▶▶ 閱讀更多 吳敏顯《腳踏車與糖煮魚》

 
自由自造/改寫全球製造版圖的創客運動!
文、圖節錄自商周出版
圖/商周出版提供
翻轉我們的教育力、工作力以及思考力!

創客究竟是什麼? 哪些人屬於創客?創客是我們身邊的製造人和創作者,他們是形塑與打造世界的人;創客將科技視為一種邀請,邀請他們發明探索及實驗。我們曾經說的愛好者、玩家、工匠、藝術家、發明家、工程師、手工達人,這些人全是創客!!

內容簡介:

創客運動正在改變由誰製造、製造什麼、要如何製造、在哪製造的故事。這是場原型革命,從小規模出版的革命出發,讓更多人將點子化為真實有形的物品。經濟學者傑瑞米.理夫金稱之為「第三次工業革命」,《Wired》雜誌編輯克里斯.安德森則說這是「新工業革命」

不管叫什麼革命,你都不會看到工廠出現更多人埋首苦幹,而是愈來愈多人擁有自己的設備,或者就像在健身房使用健身器材般容易,接觸這些工廠設備。創客運動不僅是經濟改革,也是創意文化的變革,前進藝術與科學、科技與手創的創意蓬勃,是親自手作的 「文藝復興」,創造出全新工具、打造出嶄新的思考方式。

2006年戴爾.道弗帝創辦這個全球性活動時,幫自造展取了一個別名: 「世界最強展示討論會」,捕捉到猶如馬戲團的熱鬧氛圍,每年一度的活動吸引成千上萬大人小孩前往參與,驚喜地挖掘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各個年齡層的發明家與手創者、工程師和藝術家的創意,他們展示的作品模糊了科技與科學、手工藝與藝術的界線。場內還有自製的自動機器人、香蕉鋼琴、閃爍LED光的機車夾克、裝上發動機的蘇丹式躺椅,用化石釀造的麥芽啤酒、噴火的廢金屬拼裝章魚、空拍攝影風箏設備、自動澆水花園、單車輪製的風力渦輪機和其他上千種好玩又實用的物品。

作者介紹: 戴爾.道弗帝 ,加州舊金山創客媒體創辦人兼執行長,在2005年創辦《Make:》雜誌,2006年在舊金山灣區創始第一場自造展,《Make:》雜誌和自造展則扮演全球創客運動催化劑。2015年全球共舉辦150餘場自造展,吸引120萬人共襄盛舉。2014年美國白宮舉辦第一場自造展。他是歐萊禮媒體共同創辦人,也是該電腦叢書第一位編輯,並在1993年開創第一個商業網站GNN。2003年發明「Web 2.0」專有名詞。創客媒體原是歐萊禮媒體子公司,後在2013年組成獨立公司。2011年因為一個計畫在白宮受封為「改革先鋒」該計畫實踐美國人「在各個社區從事意義非凡的創舉,超越革新、超越教育、超越世界創造」。2014年白宮自造展上,歐巴馬總統介紹他時,稱他為美國創新份子,為教育和商業界做出偉大貢獻。

搶先試閱:〈世界南瓜投射冠軍賽〉

萬聖節後的第一個週末,世界南瓜投射冠軍賽 在美國德拉瓦州米爾斯布羅的廣闊玉米田登場。自從收割結束,玉米田就一直空著。原本只是酒吧裡的小賭注,看誰能把南瓜投地最遠,後來竟演變成一場軍備競賽,將空氣炮裝上半拖車車斗,再搭配花樣百出的拋石機、發射機和投擲設備。該活動現在都是由非營利組織主辦,受歡迎到玉米田容納不下,要遷至多佛國際賽道舉辦。2006年,我跟《後院彈道學》作者比爾.格斯特勒前往賽場一探究竟。

那個週末雖然寒冷卻清朗,大型空氣砲和拋石機標記著充滿愛國情操的隊名,例如昔日榮耀、第二修正案和洋基圍城,全沿著「射擊線」整齊畫一地與上百台機器排排站,不少都飄揚著美國國旗。其中一支隊伍叫「頭髮亂了」,團員全是身著皮裝的女生。

隊伍的規模各異,設備亦然,參賽者等級也大不相同。

大多是來自同一座小鎮的家人和朋友,比賽變成一年一度的露營,不少人站著等看好戲,想辦法保暖,現場當然也免不了大量啤酒,與此同時,各營區的孩子四處奔跑遊玩,然後某個短暫時刻,大家的態度變得嚴肅,隊友各就各位,有人喊「預備」,另一人則喊:「砲擊!」各種小爆破將南瓜拋擲入半空,引起群眾驚叫連連。

該活動早期用的是吃不完的南瓜,現今的南瓜投射冠軍賽使用的,則是特別為比賽栽種、約八至十磅(4至8公斤)的白南瓜,比南瓜燈籠硬一些,較類似葫蘆。要是一顆白南瓜在空中爆破,他們就說那叫作「南瓜派」。即便天氣清朗,還是很難看見半空中的南瓜,南瓜會化為迅速消逝於秋季天空的一顆小白點。要是南瓜沒在半空中變「南瓜派」,而是降落田裡,就是一陣手忙腳亂,約六台四輪車會環繞著降落點,測量南瓜拋射地多遠。南瓜一般會飛一千至三千五百呎(約三百至一千公尺),有些超過五千呎(約一千五百公尺)。

我最喜歡的參賽者之一,是來自德拉瓦州密爾頓近郊、名叫「壞到骨子」的離心力投擲機。這台投擲機架在一座安置於貨車車斗的塔座,一開始時,設備緩慢繞圈轉動,等到速度增強,機器的動作就開始模糊到令人看不清,最後設備高速旋轉的能量,讓貨車和塔座顫動搖晃,把南瓜拋入半空。在旁觀看真的很令人振奮,但我仍然保持安全距離,刻意往後站。

參賽機器真的令人佩服不已,但老實說,在我看過一組表演陣容後,就對製作機器的人較感興趣。「偉大解放軍」 是一台粉刷亮紅色的大型空氣砲,隊員全數身著紅衣,就像NASCAR(美國國家機動車賽)的車隊成員,棒球帽和上衣口袋則都佩有徽章。該隊老大是來自維吉尼亞州傑佛森頓,身材高大、滿臉鬍子的約翰.布切爾,我不以為意地刺探他,偉大解放軍共砸了多少製作費。 他聳聳肩:「超過七萬美元。」

我真好奇他哪來這麼多錢搞這台機器,但我知道價值不在於金錢,這是能夠跟家人共處的時光,可說兼具目的性與成就感。約翰和他的團隊對參賽非常驕傲,他們不僅要打趴其他隊伍,還要打破自己過去的紀錄。

我問另一個男人,不用比賽時,這台裝在超大半拖車的空氣砲,能安置在哪裡。他一個拍子都沒落地回我:「停在我家前院啊。」我很好奇他有沒有老婆。

創客出於個人、社會和商業因素,打造製作各式各樣的物品,也為教育、藝術、食用、商業或娛樂價值而自造。

發明高貴不貴的新型低溫烹調機的麗莎.費特曼(Lisa Fetterman);曾當過牧師、自己創立3D印表機公司的布魯克.德拉姆(Brook Drumm);十二歲就展開創客事業的昆恩.艾特尼爾(Quin Etnyre);開啟無人空拍機競賽聯盟的行動藝術家馬克.寇部拉(Marque Cornblatt);在管理地區各校間,落實創客文化的學校督學潘.莫朗(Pam Moran);讓原是教學套組的LittleBits搖身一變,變成成功的產品線,幫助學童認識接觸電子產品的艾雅.貝蒂爾(Ayah Bdier);以及正在打造未來全自動工廠的尼克.賓克斯頓(Nick Pinkston)。 其中一些人是職業創客,但多數人不是。

很多人都是業餘人士,甚至絕大多數的人都只是做自己喜愛的事情。

熱情是創客第一個吸引大家的特質,當然他們都聰明絕頂,好奇心強,但創客最吸引人的一點,就是他們很像孩子,而不是大人,經常花時間玩樂。由於世上有百種人,興趣各不相同,因此有太多不同道路,所有道路都可與參與者接上軌道。 ▶▶ 閱讀更多 《自由自造:風靡世界200個城市,數百萬人投入,改寫全球製造版圖的創客運動,正在翻轉我們的教育力、工作力以及思考力!》

 
愚者之毒/有個東西比貧困、飢餓都要可怕,就是絕望
文、圖節錄自獨步文化
圖/獨步文化提供
第70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得獎作無邊的絕望招來無法逃脫的罪,也招來絕對的惡。我和你是否只能在無間地獄裡,等待著制裁的降臨……

內容簡介:

1965年,在一場發生於福岡、戰後最嚴重的礦坑事故後,無法繼續當礦工的父親帶著一家人流浪到了位在筑豐的廢棄礦坑聚落。這裡彷彿被景氣起飛的外界遺忘,人人一貧如洗,只能依靠微薄的生活補助勉強求生。而我們一家,更是悲慘。父親因為礦坑事故的後遺症,無法工作之外,更因為母親的離家出走陷入嚴重的妄想,不時對國中剛畢業的我和弟妹施暴。我就只能這樣被日漸瘋狂的父親和年幼的弟妹束縛,在這陰溝裡度過一生嗎?1985年,因為職業介紹所職員的粗心錯誤,我認識了一名女性。雖然她似乎和我一樣都懷抱著某種難以對人說出口的秘密,但我們很快地成為了好友。

當我以為我的人生終於可以在翠綠的武藏野重新出發時,擺脫纏繞不去的重重陰影;一場疑點重重的死亡,不僅讓那段殘酷的過往追了上來,更讓我失去了那獨一無二的好友……

不論怎麼努力、怎麼奮鬥,都無法從底層翻身時,是否就只能走上犯罪這條路……?但是難道一旦沾染罪惡,未來的人生就沒有獲得幸福的權利嗎?

作者介紹:宇佐美真琴 ,2006年以短篇恐怖小說〈藍毗尼的孩子〉獲得第一屆《幽》文學獎,隔年以同名短篇集正式出道。擅長透過潛藏在日常生活的怪異詭譎,描寫人心的陰暗面,獲得極高評價。2017年以《愚者之毒》獲得第70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

搶先試閱:〈人生卻走入死胡同。沒有工作,沒有安居之處〉

「出生年月日是……」面試官看著我的履歷表。

這種時候我總是忐忑不安,儘管都面試好多次了。

「昭和二十四年九月一日生,三十五歲,是吧?」「是的。」

對於沒有任何證照與專長的我而言,這個年齡好沉重。

但我裝得若無其事。對方「嗯……」了聲,一副正在思考的樣子。他以左手將眼鏡稍微往上推,眼鏡反光,讓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便放棄去猜他的心思了。神啊,求求祢讓我錄取吧!我的腦中浮現出一疊水電費、電話費的繳款單,上個月的房租也還沒繳。「我們這裡幾乎都是站著工作,可以嗎?」「可以,沒關係!」我幹勁十足地回答,才說完便後悔了,應該裝得更從容一點才對。職業介紹所介紹給我的是衣料工廠的品檢工作。

之前面試的事務機製造公司,以年紀太大且無會計經驗為由拒絕了我。再之前是一家化妝品推銷公司,再再之前我記得是健身中心的櫃檯人員,全都沒被錄取。我很焦急。就是這份心情促使我立刻做出回答。

「我們現在很忙喔。」面試官看著履歷表,並未抬頭。我應該沒在上面寫什麼值得細看的東西吧,我連汽車駕照都沒有。「是。」「某些特定時期……」他終於看向我。「我們必須大量生產學校制服並出貨,也已經開始縫製夏裝了。」「了解,我會盡力的。」這次回答得比較冷靜了。「我想我們在應徵條件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不過現在經常加班喔。」

「咦?」「因為工廠在全力趕工。」無視困惑的我,面試官冷淡地繼續說:「最忙的時候可能得加班到晚上九點,但會給加班費。」我的表情僵住,他終於注意到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嗎?」「呃……」我吞了口口水。「我沒辦法加班。因為我獨自扶養小孩,得找能夠準時下班的工作。這我應該事前就跟職業介紹所說過了。」「咦?」面試官誇張地吃了一驚。「我沒聽說啊。」「怎麼會……」

他又重新看了一次履歷表。

「妳是石川小姐吧?石川希美小姐。」「不,不是。」到底怎麼了?我一頭霧水。「我是香川葉子。」「我就覺得怪怪的,妳跟照片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不過想說拍照方式不同,女人拍起來的樣子有可能差很多。」面試官把他手上的履歷表給我看,上面寫著別人的名字,而且那張照片只有髮型和我相似,根本是另一個人。

大概是出了什麼差錯,害我跑來參加別人的面試了,這下我終於恍然大悟。知道這場面試只是徒勞後,我全身無力,深深地嘆了口氣,面試官則是咂了咂嘴。

我最近常跑的那家位於上野的職業介紹所,職員犯的低級錯誤,浪費了我們的時間。我呆呆望著面試官丟在桌上的履歷表。我對那張剪得小小的大頭照上的女人有印象。在職業介紹所見過她好幾次,比我漂亮得多。

那個人,原來叫做石川希美啊──我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這麼想著。

「哎呀,真不好意思。」職業介紹所的職員這麼說,但看不出他是真心這麼想,證據就是他正嘿嘿地傻笑著。「妳們兩位的履歷表都沒送錯,只是面試通知搞錯了。」「開什麼玩笑!」坐我旁邊的女人發飆了,聲音雖低,但聽得很清楚。

周圍的喧囂瞬間安靜下來,櫃檯那邊的職員都伸長脖子望向我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這名四十歲左右的職員偷瞄了一下後面,想必是在意上司的眼光吧。「我說啊……」旁邊這女人(雖然現在我知道她叫石川希美了)

大剌剌地將身體探出櫃檯,瞪著他。「我們都想快點找到工作,讓我們白跑一趟之後隨口說聲不好意思就想了事嗎?」石川小姐跑到原本該由我接受面試的地方去了。結果當然和我一樣,糊裡糊塗地做了白工。

「妳們的出生年月日一樣吧?」職員看看我又看看石川小姐。「然後姓氏……」「姓氏怎樣?」石川小姐怒氣難消,咬牙切齒。「姓氏是……」職員對沉默的我投來求助的目光。「姓氏是石川和香川,都是縣名,所以……」「拜託!」石川小姐踢開椅子站起來。「職業介紹所的工作這麼好做嗎?你只把人家的名字當成什麼符號來看待吧!」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肘,拉我起來。「夠了,我們走!」

我被她拉著,從偌大的職業介紹所裡走向出口。

擁擠的大廳中,翻閱徵才資訊的人、等待面談的人,全都為了邁開大步的石川小姐和被拖著走的我讓出一條路。到了外面,石川小姐依然氣燄未減,走了約三百公尺才停下來,放開我的手。「真是氣死人!」她看著我,彷彿在說「對吧?」我完全被她的氣勢壓倒,好不容易才吐出一聲「嗯」。「啊,口渴了,要不要去喝個茶?」石川小姐不等我回答便逕自走入旁邊的咖啡廳。我好累,腦筋轉不動。沒多想就跟著她推門進去了。

門上的鈴噹響起的瞬間,在家等我的達也的臉浮現在我腦中。

見石川小姐往裡面的位子坐下,我甩掉那畫面,做好心理準備後在她對面坐下。女服務生立刻過來,她點了咖啡,我點了紅茶。好久沒到咖啡廳了。莫札特的樂音輕輕流洩,磨咖啡豆的香氣緩緩飄散。焦躁的心情慢慢和緩下來,我終於能夠好好觀察眼前這個女人。

完美的鵝蛋臉,立體的五官,白皙的皮膚。直視人家的眼睛宛如黑曜石。這種長相很適合說話乾脆的人。衣服雖不華麗,但我知道那是高級品。我拉拉身上褪色運動衫的袖子。石川小姐將手肘靠在桌上盯著我看,然後像是終於覺得這個狀況很有趣吧,露出一副忍著笑意的表情。我也被她影響,微微笑了。

「妳是香川小姐吧?香川葉子。」「嗯。妳是石川小姐吧?石川希美。」我們同聲笑出來。「而且是昭和二十四年九月一日生。」「二百十日。」「關東大地震的日子。」「防災之日。」「民營廣播電台開播紀念日。」我們又笑了。我已經好久沒這樣笑過了。

我們兩人中間放著咖啡和紅茶。石川小姐不加糖也不加牛奶,直接喝。這點也顯得她頗有品味。而我對苦的東西很不在行。

為何如此漂亮又聰明的人,會去應徵工廠品檢員呢?

「您目前沒有工作是嗎?」石川小姐把杯子放回碟子上,輕輕一笑。「說話不用這麼客氣啦,我們同年啊。」「對不起。」「看,妳又來了。」石川小姐優雅地攏起鬈髮。「我想換工作。我在律師事務所上班。」「咦?這麼好的工作,為什麼要換?」石川小姐輕輕拿起咖啡杯,用雙手包住。「唉,很多原因啦。」我摀住嘴巴,差點又說出「對不起」了。

不過,至少我得感謝那名職員。

幸虧他把我們兩人搞錯,我才能交到這個可以真正敞開心扉的好友。從此,我們成了每次在職業介紹所碰面時都會輕鬆閒聊的朋友。儘管只是站著講講話而已,但拿著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飲料和希美聊天,心情就很好。

希美說她住在池之端的大廈裡。位於台地的上野恩賜公園附近有不少美術館與博物館,氣氛恬靜,頗有台東區高級住宅區的味道,母親都叫它「上野山」來跟老街一帶做區別。池之端地處台東區與文京區的交界,一如其名,就在不忍池旁邊,感覺是高級地段。不過大廈也有各種等級吧。

我沒再多問什麼。我自己也有一些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由於妹妹與妹婿雙亡,我必須扶養四歲大的外甥達也。如果白天送他去托兒所,我去上班,那我就一定得找能夠準時下班且週休二日的工作才行。想到發育有問題的達也,我實在不能撒手不管,但這樣的工作真不好找。都三十五歲了,人生卻走入死胡同。

沒有工作,沒有安居之處,還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一籌莫展。

▶▶ 閱讀更多 宇佐美真琴《愚者之毒》

 
摺紙動物園/政治手段的「不得已」,真能拿來原諒自己嗎?
文、圖節錄自新經典文化
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全球第一位同時獲得星雲獎、雨果獎和世界奇幻獎的作家;最負盛名的短篇小說;收錄15篇短篇小說,其中10篇獲得各種科幻奇幻文學獎入圍、進入決選或獲獎的記錄,包括最負盛名,同時榮獲雨果獎、星雲獎與世界奇幻獎〈摺紙動物園〉,與隔年蟬聯雨果獎的〈物哀〉。

內容簡介:

「我們花一輩子的時間,努力說著關於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關乎我們怎麼讓活在這冷酷無情的無常世界,變成尚可忍受的事。我們把這種意圖稱做敘事謬誤,但並不表示它無法觸及某些真實面。有些故事再真實不過了。」――劉宇昆。

作品探向宇宙,觸擊時間,捕捉記憶,抵抗監控,也回望世界神話、中國傳說。在他指間流動的,是人類知識的合體、古今東西的交疊,是想像與定見的衝突,是冷硬與溫柔的熔爐。他大量閱讀,筆下看似虛擬的物事往往有文獻可查;他挖掘歷史,在共同的傷痛裡尋找平復的出口。幼時隨家人移民至美國的他,對種族對立與文化互斥的體會經常展露在小說裡——小說家總是以看似虛構的筆,寫著再真實不過的故事。

寫作設問深刻,取材上天下海,創作力自由奔放,有些美得像詩,有些痛得令人沉吟。他受邀參與為紀念《星際大戰》40週年而推出的正史小說,撰寫了《盧克.天行者的傳說》。

作者介紹:劉宇昆 ,美國文學界備受讚譽的作家,曾獲得星雲獎、雨果獎、世界奇幻獎、側面獎、軌跡獎及科幻暨奇幻翻譯獎,並入圍西奧多.史鐸金紀念獎。他的短篇小說〈摺紙動物園〉於2012年獲得雨果獎、星雲獎與世界奇幻獎,是第一部同時獲得這三項大獎的作品。他也翻譯了劉慈欣的《三體》,於2015年獲得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是第一部獲得雨果獎的翻譯小說。首部長篇小說《國王的恩典》是他與他藝術家妻子鄧啟怡一起創造的宇宙,也是絲綢龐克史詩奇幻系列首部曲。

搶先試閱:〈狩獵順利〉

「今天是盂蘭節,」她說:「今晚我不想工作,想悼念我母親。」「我們一起去買點供品吧?」我問道。我們搭渡輪到九龍,拂過水面的微風讓她恢復了一點精神。她用渡輪上茶壺裡的熱水沾濕毛巾卸掉妝。我聞到她自然的淡淡香氣,一如過往清新可人。

「這樣很好看。」我真心說。

九龍街上,我們買了煎堆、水果、紅福包、一隻白切雞、香和紙錢,聊了彼此的近況。「狩獵順利嗎?」我問。兩人都笑了。「我很懷念當狐狸的日子。」她說,心不在焉地啃著雞翅。「上次我們聊過不久,有一天,我感覺到最後一點法力消失了,再也沒辦法變身。」「真遺憾。」我說,無法再多說什麼。

「我母親教我喜歡人類的東西:食物、衣服、戲曲、民間故事。但她從不依賴這些。只要她想,她隨時可以變回原形去狩獵。但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做什麼?我沒有爪子,沒有尖牙,連跑都跑不快。我只有美貌――你和你父親殺我母親的理由。我現在靠你們曾誣賴她、但她沒做的事維生――我勾引男人來賺錢。」

「我父親也走了。」聽到這似乎讓她好過了一些。

「怎麼回事?」「他覺得法力沒了,跟妳差不多。他沒辦法承受。」「節哀順變。」我知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妳曾經告訴我,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學著活下去。我要謝謝妳,大概是這句話救了我。」「那我們扯平了。」她微笑著說:「但我們別再聊自己了,今晚是留給鬼的。」

我們沿著港口走,把食物放在水邊,邀請所有我們愛的鬼魂來共享晚餐,然後點香,在桶子裡燒紙錢。她看著燃盡的紙錢碎片隨著火焰熱氣飄到空中,消失在繁星裡。

「既然沒有法力了,你覺得鬼門今晚還會開嗎?」我遲疑了。

小時候我曾練習聽鬼用指甲抓窗戶的聲音、學著分辨風中的鬼哭神嚎,但現在我已經習慣轟隆轟隆的活塞撞擊聲和震耳欲聾的高壓蒸汽聲,再也回不去小時候那個消逝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說:「我想鬼和人一樣,有些會想辦法在鐵路和汽笛壓縮的世界生存,有些不會。」「但有人,或鬼,能活得好嗎?」她問。她依然能讓我心頭一驚。「我是說,」她繼續說:「你快樂嗎?整天讓引擎轉動,自己也像個齒輪,你開心嗎?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想不起任何夢想了。

我已經全心投入齒輪和控制桿的運作、讓心融入那鋼鐵撞擊著鋼鐵、鏗鏘聲之間的空隙。這是我不去想父親的方法,不去想那塊失去好多東西的土地。

「我夢到在這座鋼鐵和柏油路的叢林裡狩獵。」她說:「夢到我用原形從樑上跳到岩架上,再跳到陽台、跳到屋頂上,一直跳到這島的最高處,直到我可以在所有自以為擁有我的人面前嗥叫。」我看著,她的眼睛亮起來,不一會兒又黯淡下來。「這是蒸汽和電氣的新時代。在這個大都市裡,除了那些住在太平山頂的人,還有誰能保有自己的原形?」她問。我們整晚坐在港邊燒紙錢,等待跡象出現,證明鬼魂仍在我們身邊。

她再次出現在我家門口時,我三十五歲,像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

我把她拉進我的小公寓,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跟著她才關上門。「狩獵順利嗎?」 我問。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她虛弱地笑了笑。所有新聞都有她的照片,是這塊殖民地上最大的醜聞。並不是因為政府官員的兒子包養中國情婦 ――他有情婦也不意外――而是因為這個情婦偷了一大筆錢後消失無蹤。警方翻遍整個香港找她時,所有人都在看笑話。

「我今晚可以讓妳躲。」我說。然後我等著,那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懸在我們之間。她在房裡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臉上有昏暗燈泡投射的黑影。她看起來憔悴枯瘦又疲倦。「啊,現在你看不起我了。」「我有想保住的工作。」我說:「史密斯先生很信任我。」她彎身,開始拉高裙子。「別這樣。」我說著轉開臉,無法忍受看她用她的伎倆勾引我。「看著。」她說,聲音裡沒有勾引的意思。「阿良,看我。」我轉頭一看,嚇了一跳。

她的腳是閃亮的鍍鉻做的。

我彎身細看,膝蓋上圓柱形的關節銜接得很精密,順著腿動作的氣動促動器移動時完全沒有聲音,整條腿部模型細緻無比,表面平滑流順。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機器腿。「他給我下藥。」 她說:「我醒來時腿沒了,換成這雙。我痛不欲生,他跟我說他有個祕密:比起肉體,他更喜歡機器,他沒辦法對正常女人有反應。我聽說過這種人。

在充斥鍍鉻和黃銅的城市,金屬鏗鏘和氣體嘶嘶聲中,欲望變得令人費解。

她發光的小腿移動時,我認真端詳著隨之移動的光線,這樣才不用看她的臉。「我可以選的是:由他繼續把我改造成他喜歡的樣子,還是讓他拿掉這雙腿、把我丟上街。誰會相信一個沒有腿的中國妓女? 我想活下去,於是忍著痛讓他繼續。

她站起來,把剩下的裙子和晚宴手套脫掉。

我看見她銘黃色的軀幹、腰部讓關節移動的貼條;她彎曲的手臂是貴金屬打造的,金屬板像可憎的盔甲滑過兩隻手臂;雙手由精緻的金屬網格製成,黑鋼手指的尖端鑲著珠寶,那裡本來是指甲。

「他花錢完全不手軟。我每一吋都是最好的技術,由最好的外科醫生裝上。雖然法律不允許,但很多醫生想做實驗,看電流怎麼驅動身體、金屬線怎麼取代神經。他們經常只對他講話,好像我只是機器。」「然後,有天晚上他傷了我,我不顧一切反擊,他像稻草一樣倒下。我才發現自己的金屬手臂多有力。我讓他對我做這些事,一吋一吋換掉我的身體。我悲痛於自己失去的,卻沒發現自己得到的。他對我做了可怕的事,但我也可以很可怕。」「我掐他,直到他昏過去,然後拿了所有我能找到的錢離開。」「所以我來找你,阿良。你可以幫我嗎?」我走上前抱她。「我們可以想辦法把妳變回來,一定有醫生――」「不,」她打斷我:「我不想。」

我們花了整整一年才完成。

小嫣的錢幫了大忙,但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尤其是技術和知識。我的公寓變成了工作室,我們每天晚上和星期日都在工作:切割金屬、拋光裝置、重新安裝線路。

她的臉最難,現在還是肉身。

我鑽研解剖學的書,用石膏做她的臉部模型。我打斷自己的顴骨、割傷臉,搖搖晃晃走進外科診所,好偷學怎麼修復傷口。我買了要價不斐的珠寶面具來拆解,學習把金屬做成臉型的精緻藝術。

終於,時候到了。

月亮透過窗戶,在地上投射出藍白色的平行四邊形。小嫣站在中間,移動她的頭,試用她新的臉。幾百個小型氣動促動器藏在平滑的黃銅皮膚下,每一個都能獨立控制,讓她做出任何表情。但她的眼睛還是同一雙,那雙眼睛在月光下興奮得發亮。

「準備好了嗎?」 我問。她點點頭。我遞給她一個碗,碗裡裝滿最純的無煙煤炭,包裹在細粉末裡。聞起來像木柴燃燒的味道,像地球的心臟。她把碗裡的東西倒進嘴裡吞下,我能聽見她身體裡的小型鍋爐燃燒起來,隨著蒸汽壓力愈來愈大而變得愈來愈熱。我向後退一步。

她抬起頭,對著月亮大聲嗥叫。那是蒸汽通過銅煙管的嗥叫,讓我想起很久以前那野性的呼喊,我第一次聽見的狐狸精叫聲。接著她蹲伏在地上,齒輪嘎嘎作響,活塞一抽一吸,流線型金屬板彼此交錯滑動—聲音愈來愈大,她彷彿要開始變身了…… ▶▶ 閱讀更多 劉宇昆《摺紙動物園》

 
閱讀筆記
弄泡泡的人/以迷幻為顯影
聯合報 陳昭淵
《弄泡泡的人》書影。 圖/九歌提供
弄泡泡的人,是以弄泡泡維生?還是以弄泡泡為樂?又或者他並沒有企圖也不刻意,光是呼吸就不停冒泡。陳柏煜的文字裡有新穎的幻術、古典的咒語,他精巧的敘事口吻不時吐露奇異花卉,他從一大桶濃縮的彩虹糖蜜中打撈心事,用濕淋淋的雙手圈成一個圓,形成一個洞,洞裡面有黏稠的時間,他對著手中的洞告密,將濃濃的情感吹成輕盈的泡泡,故事中的角色因為他這口氣而注入靈魂,上演一幕幕電影。

電影場景是任誰都會憧憬的青春愛情,鏡頭有時捕捉戀人的爭吵、冷戰、擁抱,有時捕捉另一個糖果男孩的曖昧蹤影,有時特寫各種睹物思情,挑揀藏在禮物上的記憶,有時是刻畫各種「家」的運鏡:每次歸返總要閃避目光或質問的家、封印情人過往時光的家、兩人緊緊相依在對方生命裡蛻下自身舊皮的同居小窩。

更多時候的場景,是騎在島嶼南方公路上的費洛蒙和海的味道,機車上兩個身體挨著身體,皮膚黏著皮膚,以戀人的形狀不停向前,在遠方疊成一個點,在那個點上,兩個人終於融為一體,他們的未來彷彿合而為一。我羨慕這樣刺眼炙熱的愛,不需要躲藏,而是在陽光下大大方方、轟轟烈烈地燒成一道生命火光。

弄泡泡的人,是以泡泡敘事的人。彩虹色的膜,明明那麼薄那麼容易破,但陳柏煜用他的天賦把每顆泡泡吹得極大,大到把紀念品放入其中,把長長公路的盡頭裝進去,把容易散去的戀人用泡泡鎖住定型,做成一顆顆記憶水晶,夜深人靜時拿出來放映。每一顆泡泡透明的輪廓表面,有彩色的顯影,時而美麗甜膩,時而黑冷艱澀,膜上的符號是印象派的光點閃動,是意識流的恣意遊走,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有時候我不曉得自己是走在他故事的鋼索上,或者早已掉入他夢的陷阱。雖然說是掉入,但在那夢中,萬物似乎不會墜落,什麼都在空氣裡飄浮,沉重的日子是那麼輕,堅硬的誓言偶爾也會變形,令人無法不沉迷的魔幻瑰麗。

作者以美麗的詞彙餵讀者吃糖,在故事具體細微的刻畫工法裡,常常留下一大塊詩意痕跡。比如他用「一隻隻燈芯般白熱的蛇,遊走在荒棄的佛像底下……」書寫長途客運時,乘客們在無燈車廂裡低頭滑手機的景象;面對不再親密的母親他說:「母親的聲音像一片小小的蛛網黏在後腦勺。」敘述一次劇烈的性愛他寫下「他高潮的時候,用力地搖晃你,彷彿想把你叫醒過來。」他的文字狀態總是閃避的,雖然迂迴但也是最鋒利的折磨,他不拿刀刺向你,而是撒了滿地碎玻璃要你躺上去。

陳柏煜在這本書的流光幻影中,化文字為精緻繁複的泡泡,在迷宮的中心與我們談他的心,談戀人關係、談家庭、談對愛的探索與認同、談各種開放的可能性,但我想所有的重點不僅僅是這些夢幻泡影,而是我們要認得那個弄泡泡的人,他才是所有幻覺的主體,每個愛上他的靈魂都該隨他而去,他的手中有令人嚮往的才華,還有大量的迷幻藥劑。 ▶▶ 閱讀更多 陳柏煜《弄泡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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