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台灣街頭，你很難不注意到那些琳瑯滿目、爭奇鬥巧的店家招牌（俗稱「看板」），招牌對視覺的刺激，甚至成為網路流行嘲諷詞「華國美學」的靈感來源。一般來說，商家設立招牌都是為了引人注目、讓人好奇，所以力求與眾不同；連鎖商店則反而會使用同樣規格或設計的招牌，強化消費者對其品牌的連結。但在眾多招牌中，有一種招牌的使用者彼此未必有連鎖關係，卻會有志一同共用相似的招牌型式，原因耐人尋味。這裡指的就是理髮店的旋轉燈。
從恐怖的放血治療到時尚的髮型設計
我家裡從事招牌設計，從小就要爬高上低，幫忙遞送工具、懸掛招牌，理髮店旋轉燈也不知道安裝過多少，早期的旋轉燈不像現在款式多樣，用色與外形變化多端，大抵都是相同的紅藍白條紋，佐以日光燈，套上透明罩。小時候曾詢問父親，為何理髮店多半會安裝旋轉燈，明明不是連鎖店卻還採用相同顏色？
父親告訴我，據他師父說，「從日本時代理髮店就有旋轉燈，到了國民政府來台，為了『配合政府』，許多慶典牌樓的設計都會採用紅藍白的色彩組合，理髮店也是這樣。」
青天白日滿地紅化作旋轉不停的眩目條紋，我信以為真數十年，卻沒想過理髮店為什麼要如此愛國！直到日前偕同友人Ｂ君逛街，指著前方旋轉燈談起此事，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Ｂ君博聞強記，腦袋裡裝滿許多書上看來的知識，他說：「理髮店的三色旋轉燈起源主要有兩種：第一種說法與法國大革命有關，某理髮店是革命黨的據點，革命成功後就以革命『三色旗』藍、白、紅當作標誌，從此流傳開來。」
「法國國旗就是藍、白、紅三色垂直排列，這個色彩配置比青天白日滿地紅更貼近旋轉燈的樣貌，看來是跟國民黨沒有關係，我老爸一直搞錯了。」我恍然大悟。
「不是你老爸搞錯，是他師父說錯了。」Ｂ君緩頰，接著又說：「但是我比較傾向接受第二種說法。話說在中世紀歐洲的醫學觀念裡，放血有益身體健康，當時負責放血的醫師，其實本業是理髮師──（啥！我忍不住驚呼！）──不用覺得奇怪，醫師雖受人敬仰，但主要是指治療內科的人，外科這種工作就丟給持刀的理髮師。理髮師手拿剪刀、剃刀，不只修剪客人的頭髮，還可以割除顧客的痣疣等贅生物，或執行拔牙、截肢等手術，『理髮師兼外科醫師』（barber surgeon）是當時（約十一到十三世紀）的常態。」
理髮師（兼外科醫師）在施行放血療程之後，把染過血的繃帶或布料洗淨晾在室外，隨風飄蕩，久而久之竟然成為招攬生意的標誌，人們循之前來放血兼理髮。後來有人進一步發想，將藍色代表靜脈，紅色代表動脈，白色則象徵繃帶，三色組合就成了現在理髮店旋轉燈的原型。
我只知道腦部的外科手術需要理髮，哪裡知道理髮師根本就是外科醫師的祖師爺！話說回來，時代不斷進步，社會日趨自由，今日誰還管起源是什麼，崇尚自我風格的理髮店其旋轉燈早就跟紅藍白沒有一絲關係了。
從神聖黑到專業白
B君愈講愈離奇，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他繼續開講：「說到跟醫師有關的顏色起源，還有一個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就是『白色』的醫師袍。許多人認為白袍是醫師的基本服裝，甚至可以說是醫師的制服，但其實才百餘年前，醫師服還是黑色，如同神職人員的穿著，用意就是要增加醫療的『神聖性』。」
若是醫院裡盡是一堆穿著黑色服裝的人忙進忙出，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那些跟「禮儀」相關的工作。
「你說的對。幸好後來有醫師提倡仿照實驗室的科學家，將醫師服換成了白色，既增加了『專業性』，連帶也產生『乾淨』、『無汙染』的正面聯想。二十世紀初期開始有外科醫師漸漸在手術時罩上白袍，才取代了原先黑色的服裝。」看來Ｂ君跟我想到一樣的畫面。
從此，白袍成了科學與醫學的主要象徵。我隨即想到一件事，順口說出：「難怪電視廣告裡許多商品代言都找醫師穿著白袍，想強化醫療專業的印象！」Ｂ君聽完哈哈大笑，說：「不完全是這樣。正因為白袍成為專業的象徵，所以部分廣告才會特意安排代言人穿著白袍，有意造成閱聽人某種程度的誤導。其實很多廣告代言人所穿的白袍，真的就只是白袍而已，並不是真正的醫師服，他本人更不是醫師，只是螢幕前的觀眾看到白袍就自己腦補他是醫師而已。」
聽完Ｂ君這一席話，我腦中突然浮現出好幾則廣告來，心想得找時間好好查看這些代言人的背景才行。
從三色旋轉燈到白色醫師袍的溯源，我終於知道理髮師竟然是外科醫師的前身，也驚覺自己被廣告誤導的可能，「益者三友：直、諒、多聞」，Ｂ君確實惠我良多。
想知道B君讀了什麼書？
1.蘇上豪《開膛史》（時報出版）
2.蘇上豪《暗黑醫療史》（方寸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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