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次回外祖母家,常在公車上見到很多原住民。當時覺得他們很可怕,一臉兇悍,而且身上總有一股強烈的煙味。但在經過無數次深入部落的田野調查後,我現在身上也有那股味道,且以帶有這股味道驕傲。」生長於新竹縣、致力於泰雅文化研究三十年的廖賢德,一邊回憶自己和原住民結緣的起點,一邊如此說道。 「為什麼身上會有那股煙味?因為在寒冷的高山上,需要靠烤火禦寒,久而久之,身體自然會染上煙熏氣味。這是生活留下的印記,一點也不臭,也不可恥,反而應該感謝這股味道,做為與環境奮戰的生存見證,」廖賢德接受講義採訪時表示,當他訴說這心境轉折時,讓泰雅族人們大為感動。如同廖賢德張開雙手擁抱泰雅族,泰雅族人也毫無隔閡地接受廖賢德。二○○四年,身為道地客家子弟、與泰雅族毫無血緣關係的廖賢德,在傳統儀式上成為「泰雅之子」,並被授予「比令•巴雅斯」這個泰雅族名字。
在成為「泰雅之子」前,廖賢德一直以「泰雅媳婦」自居。他覺得自己就像嫁到泰雅族,雖然如此貼近族人生活,但也只是個從旁記錄的配角。直到現在,廖賢德還是不敢以主角自居,「我沒什麼了不起。真正重要的,是活出自己文化的泰雅族人。」
熱愛山林及歷史文化的廖賢德,因憂心原住民語言、文化逐漸消失,三十年來,對文物保存愈來愈重視。他實際深入山林部落,用心感受泰雅文化,以靈魂寫下部落變遷史。雖說是文史工作者,但廖賢德謙稱,自己並非歷史科系出身,不懂學術研究。「實際進入泰雅部落,看到紋面的Yaki(老奶奶)晚上拿著他們傳統的杵臼,把小米和芋頭……等食物搗成糊狀,餵給環繞在身旁的孩子們吃,我完全感受到那杵臼有多麼珍貴,」廖賢德說,他的任務就是將這些珍貴的生活點滴逐一保存、記錄,為即將遭人遺忘的古老文物賦與生命,「這些文物,就是生命。雖是物品,卻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
廖賢德家中收藏一千多件客家古物,以及百件以上原住民文物,儼然是座歷史博物館。他將全副心力投入文史研究,收入來源不穩定,缺錢時還得去割草、打零工,但面對廈門理工學院開出五百萬人民幣(約新臺幣兩千四百萬元)高價,希望收購文物做為館藏的要求,廖賢德卻毅然拒絕了。
「我還是窮一點比較好。錢會讓事物變質,我很慶幸自己沒錢。」廖賢德以「最富有的窮光蛋」自居,雖然收入微薄,但對於記錄原住民部落生活的幻燈片、DV帶等材料費,卻毫不吝嗇,「DV帶很貴,但其中記錄了泰雅族傳統儀式、真實面貌。萬一哪天,泰雅語真的失傳了,泰雅文化也消失了,至少還有這捲帶子,可以讓人聽見真正的泰雅語……」安於清貧的廖賢德,擁有太多無法用金錢計算的珍貴寶藏。
身上有新臺幣一百元,就能逍遙三天的廖賢德,卻無比珍藏一位超過百歲的泰雅族Yaki送給他的四十一元。他將這五枚硬幣謹慎保管,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它花掉了。廖賢德說,泰雅族的長者,尤其是紋面的Yaki,送人硬幣的意義是贈與千萬財富,代表老人家完全接納你,賜予你最高的祝福與榮耀。
廖賢德表示,在遙遠的往日,客家人曾和原住民發生激烈的土地糾紛,這位泰雅老奶奶也因此吃過不少苦頭,厭惡客家人。年輕時的她,甚至曾將客家人信仰的「伯公」神像扔進河�。Yaki說,她的孩子會過世,大概是伯公在懲罰她。「身為泰雅族的她,用客家話說出『伯公』兩字,讓我感覺非常神奇。」原住民部落間的紛爭得到化解時,就會埋石立碑,Yaki給他的四十一元也是同樣道理,表示化解了原住民和客家人之間的歷史恩怨。
廖賢德感歎,現在交通、資訊都太過發達,傳統文化式微。「我沒有能力改變大環境,但我可以拿起相機和筆,記錄這一切,將他們的面貌流傳給後代子孫。」廖賢德表示,自己受到伊能嘉矩、鳥居龍藏、森丑之助三位日本學者啟發,非常感謝他們對部落文化研究的貢獻,讓自己看到了百年前的泰雅族,希望自己也能讓後代子孫看到泰雅族的真實模樣。
臺灣這塊小小的土地,卻有二十多種族群並存,各種傳統文化交織。追尋祖先們的生活足跡,將其述說給後人的廖賢德,表示將會在這條路上繼續堅持下去,「因為自己並不是一個人,牆上照片�Yaki的純真微笑,無時無刻都在看著自己。我完全不敢懈怠,也不敢走錯。這是我對他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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