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通非通,不如全然不通
第一次移居他國,我就到號稱語言最難的德國。雖然出國前有先惡補幾個月的德文,但到了當地,除了Guten Tag(日安)和Wie geht's(你好嗎)其他一句也聽不懂。入境後得做體檢,護理師交給我一個小盒子,說:「Stuhluntersuchung.」我一臉茫然,他嘰哩呱拉解釋幾次,我依舊不解;最後他屈身做蹲廁狀,還「嗯」一聲,手捂著鼻子做惡臭狀,一旁的人都笑歪了。
在沒有網路的時代,兒子小學若臨時有事要通知家長,就靠電話接龍,按照姓氏字母,一個打給下一個。好在我家是W,龍尾巴,我的破德文不會耽誤到別人。
德國小學規定,如果夏天氣溫超過二十七度,就叫家長提早把孩子接回家,以免中暑。第一回接到這樣的電話,一方面聽不太懂,另一方面以我台灣的思維,哪有二十七度就不上學的道理?結果那天我到校時,只剩我家孩子在老師辦公室哭著等媽媽。
某日在德國坐火車旅行,酷暑後忽然狂風暴雨,路樹倒在鐵軌上,火車在一小站停下來。我聽到德文廣播說火車會再開,於是留在座位上。一位女士好心用英文問我:「妳聽懂了嗎?」我自信地點點頭說:「聽懂。」過了二十幾分鐘發現大部分的乘客都下到月台去,心中不安,回頭問少數留在車上的人,才知道這火車會再開,但是開回頭去。我在車開之前三十秒狂跳下車。此事讓我學到一個教訓--似通非通,不如全然不通。
我的鄰居也是華人,正在整修房子,不懂德語的阿嬤獨自在家監工。午休時,阿嬤帶著一個身沾灰渣、滿臉莫名其妙的工人來敲我的門,尷尬地說:「妳幫我聽聽看他在說什麼。」我一問,原來小伙子要上廁所,他一定嘀咕這些華人真奇怪,為何行方便要叨擾隔壁家。
也不是跨國之間才有語言隔閡
我做國際貿易,客戶遍布全歐洲,靠著英文闖天下。有一回我打電話到羅馬尼亞客戶處,慶幸總機小姐的英文可通。我說要找Mr. Gheorghe,這個字又長又有喉音,我勉強用英文的方式念出這個名字,對方聽不懂,改用德文的方式念,還是不懂。我聰明地想,那我拼音給妳聽吧。結果以為全世界都通的英文字ABC,到了法國、西班牙或者羅馬尼亞竟然各有各的念法。對方一陣乾笑,我也陪笑,始終接不上Gheorghe先生。
回到台灣,每當我看到親友、長輩身邊的移工看護,以奇特的腔調勉力說著我們的語言,有時還有令人發噱的表達,就會想到自己在異鄉的鴃舌時光。我總不忘給他們讚賞和鼓勵,因為我了解那是多麼不容易啊。
就像有一次,我在桃園一家醫療檢驗所等候照X光,同一條街上各科診所林立。這時有兩位外籍女子,一人扶著另一人面有愁容走進來,對著櫃台小姐,嘴上念著:「歐逼?歐逼?」櫃台小姐愣了一下,指著斜對面說:「耳鼻喉科在對面。」過了幾分鐘,兩人又回來,這次口中說:「歐逼?歐逼?」還用雙手比畫圓凸的小腹。我恍然大悟,敢情有人懷孕了,要找OB(婦產科)?於是上前幫忙解釋,讓櫃台小姐重新指點她們婦產科的方向。
也不是跨國之間才有語言隔閡。民國五十幾年,我家裝電話,號碼和米高梅大舞廳差一號,常有人打錯。有次,一位操國語的男人打電話來,粗聲說:「米高梅啊?」我阿嬤半句國語也不通,用台語回答:「遮嘸賣糜。」(這裡不賣粥。)
舊約聖經上記載著,起初天下的人只有一種語言,但是上帝看到人類不敬虔,於是把他們擾亂,分散到全世界,彼此無法溝通。原來這個紛雜、有趣的人世間是上帝的傑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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