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不是惡,而是時間,因為沒有人能夠贏過它。人類是關在名為時間的監獄裡的囚犯。
內容簡介: 天才型殺人犯金炳秀,在連續作案三十年後決定退隱,二十多年來和養女恩熙住在偏僻山村,相依為命。然而隨著年紀增長,他罹患了阿茲海默症。與此同時,村裡有年輕女人接二連三遇害,彷彿有個新的連續殺人犯在此地出沒。某天他開車出門時,意外與一輛吉普車擦撞,車主朴柱泰後車廂的血跡,引起金炳秀的懷疑,他憑直覺認為對方就是那個犯人。讓他吃驚的是,恩熙的交往對象竟然就是朴柱泰。為了保護女兒,金炳秀決定策劃這輩子最後一次殺人。他要殺了朴柱泰。他開始試圖把每天的事情記錄下來,卻發現自己的記憶逐漸流失,殘缺的記憶碎片讓他愈發混亂,陷入妄想的深淵。女兒脖子上的勒痕、院子裡徘徊的黃狗、莫名消失的刑警名片,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他不願想起的事實。◆老年痴呆症對年老的連續殺人犯而言,簡直是人生送來的煩人笑話。
作者介紹:金英夏 ,韓國進軍國際文壇的先鋒作家,不少作品已經在十餘個國家翻譯出版。擅長描寫都市生活的冷冽、無奈,現代人的黑暗面是他關注的主題,性愛與死亡更是他直接大膽的著力點。評論家將他比喻為「韓國的卡夫卡」,足見他的作品為讀者帶來的省思與衝擊,有其重要的代表性。
搶先試閱:〈在我被宣判得了阿茲海默症之後〉
我最後一次殺人已是在二十五年前,不,是二十六年前吧?反正就約莫是那時候的事。直到那時為止,促使我去殺人的原因並非人們經常想到的殺人的衝動、變態性慾等這些東西,而是「惋惜」、還可以成就更完美快感的希望。在埋下死者的時候,我總是重複說著:下次一定可以做得更好。我之所以停止殺人,正是那點希望消失所致。
我寫了日記,冷靜的回顧,嗯,因為似乎有此必要。我認為必須寫下哪裡出了問題、當時心情感受如何,才不會再重複令人扼腕的失誤。考生都會整理誤答筆記,我也將我殺人的全部過程和感覺鉅細靡遺地加以記錄。後來才發現這真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書寫句子實在是太難了,也不是要寫什麼傳頌千古的文章,只是日記而已,怎麼會如此困難?我不能完整呈現自己感受到的喜悅和惋惜,這讓我的心情糟透了。我讀過的小說就只是國語教科書裡的文章,但是那裡面沒有我需要的句子。所以我開始讀詩。我錯了。在文化中心教詩的老師是和我同輩的男詩人,他在第一次上課的時候,用嚴肅的表情說出讓我發笑的話。「詩人就像熟練的殺手一樣,捕捉語言,最終將其殺害。」那時已經是我「捕捉、最終殺害」數十名獵物,並將他們埋在地下之後,但是我不認為自己做的事叫做詩。我覺得比起詩,殺人更接近散文。任何人實際去做過都能知道,殺人這個工作遠比想像中更繁瑣、更骯髒。無論如何,托那位老師之福,我對詩發生興趣也是事實。我雖長得像似對悲傷無感,但對於幽默卻是有所反應的。我讀了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我聽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新詩課程,原本想如果課程讓我失望的話,我就把老師殺了。幸好課程還蠻有趣的,老師讓我笑了幾次,也稱讚了兩次我寫的詩,所以我讓他活了下來。他大概到現在還不知道,從那時候開始的人生是賺到的吧?我對他不久前寫的詩作相當失望,真後悔沒有在那時就把他給埋了。像我這樣天賦異稟的殺人者都已經金盆洗手了,他那種程度的人竟然還在寫詩?真是厚顏無恥啊!
最近我老是跌倒,騎腳踏車也跌倒,走在路上也會被石頭絆倒。我忘了很多事情,甚至還燒壞了三個茶壺。恩熙打電話來說已經預約好了醫院檢查,我生氣地大聲吼叫了半天,恩熙默不作聲好一會兒後,說道:「真是不正常,腦部一定出了問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您這麼生氣。」我真的沒生過氣?我在發呆的時候,恩熙先掛斷了電話。我想繼續把話說完,於是拿起手機,但突然想不起打電話的方法。是要先按通話鍵,還是先按號碼再按通話鍵?恩熙的號碼是多少?不,不是這樣,好像還有更簡單的方法。真是煩死了,我把手機丟了出去。
我因為不知道詩是什麼,所以直接寫出我殺人的過程。第一首詩的題目好像是〈刀與骨〉吧?老師說我的詩語非常新穎,又說我用鮮活的語言和對於死亡的想像力敏銳地呈現出生命的無常,他反覆讚賞我的「metaphor」。「metaphor是什麼呢?」老師嘻嘻一笑,說明了metaphor是什麼。我很不喜歡那個笑容。聽起來,metaphor就是隱喻。啊哈!你這個人啊,很抱歉,那些東西不是隱喻啊!
我翻開《般若心經》閱讀。「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您真的沒學過詩嗎?」老師問道。「我應該要學過嗎?」我一反問,他就回答說:「不,如果沒學好,反而會影響到寫作。」我對他說:「啊,原來如此,我還算幸運,不過不只是詩,人生還有幾種無法跟別人學習的東西。」
我照了MRI,躺在形似白色棺材的檢查臺上。我進入了光線之中,好像一種瀕死體驗。我漂浮在空中俯視自己身體的幻覺襲來,死神就站在我的身旁。我知道。我即將死亡。一星期後,我做了什麼認知檢查。醫生問,我回答。問題雖然簡單,但是回答卻很困難,感覺就好像是把手放進水槽裡去撈怎麼也撈不到的魚一樣。現在的總統是誰?今年是哪一年?請你說說看剛才聽到的三個單字;17加5是多少?我確定我知道答案,可是卻想不起來。知道,卻又不知道,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檢查完後,我見了醫生,他的臉色有些陰暗。「你的海馬迴正在萎縮當中。」醫生指著MRI照片說道。「這很明顯是阿茲海默症,至於是哪個階段還不確定,需要一些時間觀察。」坐在旁邊的恩熙緊閉著雙唇,不發一語,醫生又說道:「記憶會逐漸消失。會從短期的記憶或最近的記憶開始,雖然可以減緩進行的速度,但沒有辦法阻止。現在能做的就是按時服用開給您的藥,並且把所有事情都記錄下來,隨身攜帶。以後您可能會找不到回家的路。」蒙田的《隨筆集》。我再次翻閱已然泛黃的平裝版,這些句子,年紀大了再讀還是很好看。「我們因為憂慮死亡,將生命搞得亂七八糟;因為擔憂生命,而將死亡破壞。」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遇見臨檢。警察看到恩熙和我的臉,好像認識一樣,就叫我們離開。他是合作社社長的小兒子。「因為發生殺人案件,現在正實施臨檢,已經進行好幾天了,夜以繼日的,我都快累死了。殺人犯會大白天的在街上閒逛,說你來抓我嗎?」聽說我們郡和鄰近的郡有三個女子連續遇害,警方研判是連續殺人,三個女人都是二十多歲,在深夜回家的路上被殺害,手腕和腳踝都有捆綁的痕跡。在我被宣判得了阿茲海默症之後,出現了第三個被害者,所以我當然會這麼問自己:是我嗎?我翻開掛在牆上的月曆,估算了一下女子被綁架殺害的日期,我有不容懷疑的不在場證明。雖然萬幸不是我幹的,但有個任意綁架、殺害女人的傢伙出現在我的區域内,這感覺不太好。我反覆提醒恩熙要注意也許徘徊在我們周遭的殺人犯,還告訴她注意事項。絕對不要深夜獨自外出,坐上男人車子的那一瞬間妳就完了,戴著耳機走路也非常危險。「不要擔心啦!」恩熙走出大門時又加了一句:「您以為殺人是那麼常見的啊?」
我最近把所有事情都記錄下來,有時在陌生的地方猛然驚醒,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幸虧脖子上掛著名牌和地址,才得以回到家裡。上個星期有人把我送到派出所,警察笑著歡迎我。「老伯,您又來了?」「你認識我?」「當然啦,我們很熟啊,也許我比老伯您自己更瞭解您呢!」真的嗎?「令嬡馬上就會來的,我們已經聯絡她了。」 ▶▶ 閱讀更多 金英夏《殺人者的記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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