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我自己對於色彩的好惡,其實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台南孔廟大成殿正脊的正中央,碧綠雙龍保護著一座九層寶塔。正脊下方的脊堵,則有五彩繽紛的鳳凰與花鳥。雙龍的鱗片、鳳凰的羽毛、花瓣和葉片等都是經由「剪黏」技法,將「剪」好的彩色陶片或玻璃片,「黏」在灰泥塑成的雛形上。剪黏如同浮雕和鑲嵌的結合,比彩繪更有立體感,也較彩繪能忍受戶外的風吹雨打日曬。
少時覺得桃紅看起來俗氣
古時剪黏使用燒陶做成的陶杯碗來剪裁,色澤樸拙。近代剪黏開始使用當代材料,尤其是塑膠片,不僅色彩鮮豔,製作也較簡便。不過,塑膠片不如陶片耐曬也是事實。
二次大戰之後,台灣的經濟富庶也充分顯現在民間廟宇的屋脊裝飾上。善男信女的誠意和財力往往將廟宇的正脊、脊堵和牌頭等處,布滿花鳥祥獸、忠義人物,五顏六色,琳瑯滿目,乍看像是歌仔戲花旦的頭飾,熱鬧得令人不知所措。學者專家因此感嘆,剪黏失去了傳統的樸拙韻味。
然而,古時的樸拙是否真的比今日的花稍可取呢?美感的好惡、審美的優劣真有絕對的標準嗎?
回顧西洋美術史,有崇尚極簡的包浩斯學派,也有講究裝飾繁複的洛可可風格。再回想我自己對於色彩的好惡,其實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我上小學之前就開始到沈哲哉老師的畫室學畫,直到高中畢業。記憶中,王樣水彩盒裡有支鮮亮的螢光桃紅色,但我從來不用,因為那時覺得桃紅看起來俗氣,反而常常將各種顏色都加點白色以降低彩度。粉粉的柔和,似乎正是那一代人的味道。
極簡手機被使用者閃亮化
上了大學,大三分組時選了國畫組,就和螢光桃紅絕緣了。直到在伊利諾大學當助教時,指導美術教育系學生實習教小朋友上美術課,才真正見識到螢光桃紅的無比威力。
每個小女孩都熱愛螢光桃紅。小男生不好意思跟著喜歡,就挑螢光藍、螢光綠當作最愛的顏色。
等到自家小孩上學時,螢光色系早已無孔不入,書包、文具、衣服、鞋襪處處鮮亮。目染多年,我也習慣看小朋友穿螢光,畫圖搶著用螢光。
這些從小浸染在螢光色裡的小孩長大了,螢光色出現在新一代的高級時尚風潮裡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有趣的是,崇尚極簡的賈伯斯設計出極簡風格的手機iPhone,到了使用者手裡,加套子、加水晶、加亮片,閃亮繁複得好像故意背叛賈伯斯而逃向美感的另一極端。事實上,千萬支同時出廠的手機長得一模一樣,唯有經由裝飾方能妝點出一點「與眾不同」,雖然又很擔心跟不上流行、跟人家不同。
今天的運動鞋也早已脫離阿公阿嬤時代的白球鞋,年輕人腳下螢光四射的休閒鞋,帶領21世紀走上前所未有的審美觀。
時代在變,我們拿來審美的尺能不換嗎?
●摘自遠景出版《指向天際的弧線──漫談漫畫台南孔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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