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新竹高中時間:2020年9月21日
主講人:向陽、劉克襄 □
主持人:詹佳鑫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號,撼動大地的悲號至今已經二十年有餘。二十一年後的今天,在日光和煦的下午,一干懷著文學夢的少年端坐在新竹高中的地板教室,靜靜地聽向陽與劉克襄訴說發生在這個島嶼上的故事。他們在島的傷口結痂後才出生,十六、七歲的年紀,正在經歷青春的另一場餘震。
鐵道上的時代縮影
身為熱愛旅行的自然寫作家,劉克襄早已習慣透過鐵路的慢悠將台灣的人文風景收攏在筆下。鐵路主題的第一個小故事以芥川龍之介的〈橘子〉開場,一個高校生準備在深沉的冬夜裡自雪國搭火車回城念書,遇到一個奮力將橘子擲出窗外給弟妹的村姑,1930年,戰爭前夕的巨浪造就少年和村姑截然不同的未來,濃黑的煤氣裡從窗戶滾進車廂,把時代下的生活樣貌一併吞沒。
「我在你們這個年紀讀他的時候,跟我現在這個年紀已經讀過兩三次的心情是不一樣的。十七歲的年紀去讀可能純粹是一種感官上的享受,到現在,是以大時代的背景之下去看一個小人物,他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美麗島之上,為何書寫大地的軀體
向陽接著談土地的詩曲。南投出身的向陽畢業於竹山高中,從小便受山林眷顧,文學之心在如畫的環境萌芽。他曾為早秋溪頭的銀杏林寫過一首〈銀杏的仰望〉,最後變成第一本詩集的名字。醉於故鄉的淙淙流水與廣褒山巒,向陽結合二十四節氣的變幻,替凍頂茶園寫下〈穀雨〉。為土地作詩,是為了銘刻風土人情、自然生態,以及自己曾經的成敗。
「這種地誌標記的是一種空間的型態、記憶,還有認同。」
面對年少青春可能面臨的荒蕪與無措,向陽朗頌〈台灣的孩子〉一詩,「我們的土地就是我們的寶,有土斯有『才』,有土地就有思考,你踏得穩、站得住,就不會有徬徨猶疑。」
故事,始於迷途,終於荒謬
劉克襄講的第二個故事來自於某次文藝營,是十年前一位新竹高中的同學分享的奇妙際遇。在一個名叫新埔的海線小站,走一百公尺就能看到海。兩個男同學為了交影視作業,拿著舊式照相機踏進杳無人煙的檜木站亭。題目是「婚姻」,在同婚尚未被認可的那個年代,他們要拍兩個男生的叛逃與曖昧。影片的結局其實很簡單,兩個男高中生坐在一起肩並肩靠著,在荒涼的小站相互依偎,畫面中橫亙著微妙的禁忌與情愫。兩個主角有了,卻缺人持鏡,他們便央求站務人員幫忙,可是對方不會使用錄影機,無奈只好改請站務人員充當演員,然而當他得知影片內容又改口婉拒。一陣苦惱中,兩個同學靜靜等待,等待,看見從遠處走來、挑著菜的婦人,彷彿看見救星降世,兩人連忙用彆腳的台語上前溝通,希望婦人女扮男裝幫忙拍攝,沒想到婦人聽見爽快答應,並說:「可以啊,這個我村子裡的人也常常扮演,沒問題!」
兩個男同學被直爽的回應嚇了一跳,卻也在這次荒謬的旅行中完成了作業,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名老婦說的是歌仔戲。青春之知有限、涉世未深,並不了解各地的鄉土民情,卻在誤打誤撞中按著自己的步調認識了世界。
「鐵路最迷人的就是他會讓你迷路,因為太安心了,你會產生一些慣性的錯覺,出現一些有趣的插曲,所以會比搭公車有更多的故事。」
島嶼的劫後餘生,
貫穿土地的疤痕是詩、
重生的新芽亦是
向陽描繪一座城市的精采和破敗是有很多種形式的。一首〈城市,黎明〉圖像詩,將台中的風花雪月、悽慘破落拓印入夜。然而他見證過一座島最痛的創傷是在1999那年,上一秒月色沉穩萬物寧睡,須臾之間建物大片枯萎、歪斜頹倒。地震後四天,向陽開夜車狂飆回家鄉鹿谷,隨後寫下九二一大地震的台語詩〈烏暗沉落來〉,而後轉成國語詩〈黑暗沉落下來〉,收錄在高中的國文課本中。
「烏暗,無得著咱的允准,重晃晃沉落來/拆離橋梁,拆破山崙,拆開咱牽手相挺的人生路」
詩中彷彿可見破碎的磚瓦,待人拾起、待人重重地哀惋而後振作。震後四個月,島嶼仍在重建,他便寫了〈春回鳳凰山〉贈與鄉人,又寫了〈明鑑──詠日月潭〉,慘難過後,台灣的風光因地域與人民堅韌的意念更加秀麗明媚。
玉山頂峰的震撼,
土地書寫的意識
最後,向陽談起由路寒袖發起的登玉山之行,寫了〈雲的家鄉〉,回來以後宛如神力相助,在四個月內完成博士學位。土地的力量使人謙卑,為此,向陽笑道:「失戀的時候登玉山,心情不好的時候登玉山,面對人生關卡的時候爬玉山,回來的時候會不一樣。當你爬到四千公尺以上的時候,你會覺得生命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情。」
為何替土地作詩?為何俯下身記錄一草一木?因人們的生命之源往腳跟追溯,正如向陽在〈山路〉一詩所寫:「山路來到此處/濁水、高屏和秀姑巒都找到了源頭/海峽在左,大洋在右/台灣從海上升起在玉山之顛放歌」
文學,為了自己而寫
講座接近尾聲,有同學問道文藝獎的評選標準。向陽回答,文學獎的標準因評審的結構浮動,美學觀點因此不同,因此沒有所謂絕對安全的得獎方式。
「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創見,要讓評審眼睛發亮、寫法不要膩,你的語言、你的形式、你的內容,能夠寫出別人沒有寫過的,就能跨越評審本身的局限與成見。」
劉克襄則表示,想要獲得評審青睞,文章除了創新以外還有內容,不過近來文學獎的評選逐漸變成評審與作者間的攻防戰,尤其是散文類中虛構與紀實寫作的倫理拉鋸。「假如你是一個作者,用不同的身分得了一百個大獎,生命經驗都是虛構的,大部分人應該還是不能接受,作為一個作者,任何文學形式都還是應該用最誠懇的經驗去書寫,你可以添加一些虛構,而不是為了得獎而寫,重要的是你是用什麼樣的信念在面對。」
少年少女的足跡尚淺,未踏遍島嶼的所有角落,身為被土地所愛、年輕的文學種子,生命的探尋與故事的誕生,仍浩大卻隱密地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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