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8日 星期五

以雙腳踏查的文學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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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9 第6907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書評□小說】陳柏言/浪蕩與抒情
【書評□散文】吳鈞堯/北斗倒出一支杓
人文薈萃 【2020作家巡迴校園講座】新竹高中場/時以雙腳踏查的文學獵人

  今日文選

【書評□小說】陳柏言/浪蕩與抒情
陳柏言/聯合報
《山徑躊躇》書影。 (圖/聯合文學出版社提供)
推薦書:阮慶岳《山徑躊躇》(聯合文學出版)

《山徑躊躇》是一部變動之書。

故事起頭,就源於一場巨大的生命變動。

由於丈夫自殺死亡(及其留下的難解謎團),鄭憶平離開台北,來到東部山邊的檳榔村,就此暫住。鄭憶平問起在地婦女茉莉,才知曉這一小小山村的出現,也來自遷徙:「部落最早其實是在山林那上面,後來因為天氣潮濕什麼的,白蟻忽然出現侵襲得很嚴重,把部落的屋子幾乎都蛀壞了,大家才決定要把村子整個移下來。」部落屋宇的侵蝕蛀壞,對應的是鄭憶平家庭的分崩離析(喪夫與無父);兩邊的「家」皆因一場無來由的災難,被迫遷徙。

當然,關於遷徙,韓大哥(後改回本名旦古陸)對鄭憶平的兒子小鹿,講過另一個更恐怖的「起源故事」:在距離檳榔村不遠處的山坡上,原有個「美麗的小村子」。多年前,十位男性村人捕魚時遭遇風暴,「手牽手一起沉入海裡」;男人死後,在家裡等待他們的十位新娘,也跟著跳落山崖殉情。部落裡剩餘的老人,因為傷心,紛紛出走。小鹿問,什麼都沒留下嗎?旦古陸的回答是:確實什麼都不剩了……他們只在離開村子前,合唱了一首「混合哀傷和思念的古老歌曲,只有與所愛的人要永遠告別時,才能夠去唱的歌曲」,無論是部落,或者鄭憶平,從個人的小旅行,乃至於族裔的大遷徙,彷彿都訴說著毀壞:也許是突然而至的災禍,也許是死亡……浪蕩與抒情,那是小說最初的命題,也是故事啟動的核心:銘刻著創傷記憶的身體,移動,唱著哀傷和思念的歌,移動,移動。

於此解題:書名的「山徑」,不只是具體可見的山林,更是迷茫後設的歧路花園(「花園」亦是本書的重要意象),乃至於通往他人之心的繁複甬道。「躊躇」一詞,亦值得玩味。那並不只是能見的動作,更是心靈的反覆琢磨。它是蓄滿張力的靜,或者反來說,充滿靜止的動──在《山徑躊躇》中,虛與實,動與靜,生與死,是一組組反覆辯證的詞。

鄭憶平在小說裡不斷移動:從台北到台東,再返北,到南方澳,再到屏東的某個小鎮……許多重要場景,都發生在火車上,彷彿是只有在移動中才能達成的領悟。在南行路上,鄭憶平想著:「她其實是羨慕兒子的,他似乎有個可以逃逸現實的神祕窗口,也就是像一扇旋轉門那樣的什麼自動機關,讓他可以選擇在外面世界與自己內在的神祕宇宙間,隨時隨地自在移轉來去……」病童之眼,卸除了世俗的濾鏡,反倒看見通往內在曲折的山徑。那是「自是靈山在心頭」,亦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行。

《山徑躊躇》起於變動,而終於變動;所有收攝心底的海濱城鎮,山川草木,都只是小小驛站,終要在時光裡傾頹荒蕪。

唯獨自己,唯獨遠行終要繼續。


【書評□散文】吳鈞堯/北斗倒出一支杓
吳鈞堯/聯合報
《當時小明月》書影。(圖/有鹿文化提供)
推薦書:林佳樺《當時小明月》 (有鹿文化出版)

在時間充裕些的文學課程上,有個重點常被討論,「為什麼要寫作?」

人生沉澱太多故事,必須拔掉葫蘆的封口;常年隱居角落,走出來才好洗滌;傷痕恆在,且專橫地遮掩事物面目,必須治療上藥了。每個人為文字踏出來的姿態不同,但後頭的後頭必定連結一個鎖頭,小心翼翼將自己製鑰,能磨合嗎、得以開啟否?

林佳樺是高中老師,出考題、改試卷,對「以上全是」這個作題選項該不陌生。「全是」作答時容易勾選,於人生與寫作反倒「全都不是」,任何一個選項都沉重,並以包圍之姿或剿或刺,還常見回馬槍,在傷口的裡頭再捅一個傷,難怪林佳樺要問訊阿盛、袁瓊瓊,為自己指出明路。

跟多數書籍一樣,書名《當時小明月》該是千雕萬琢始出來,卻微妙點出林佳樺能夠成就自己,恰在一點微光。面對它,牆上的投影都活了,四面影子牆,有《哈利波特》佛地魔的禁戒、恐怖、有《魔戒》魔眼的深邃、邪惡,換算成現實,林佳樺得面對威嚴不可侵犯的長者、掏心掏肺的醫療自剖,以及她作為一位「中齡」寫作素人,除非發生類似張無忌荒山中撿到九陽真經的奇遇,不然文字八脈怎麼打通?

林佳樺做到了,一次性解決題材與技術兩個難題。

林補遺童年作為書寫樞紐,內文一再提及因父親健康出狀況,林家次女被遣送到外婆家,開始數年寄養生活。「遺棄」沒有徵兆,難得可以穿上新衣打扮,卻是父母愧疚的一丁點補償,放下她就走了。當年的小女孩一哭再哭,都為了累積三哭的能量,還好沒有哭倒外婆家,且把淚水當作黏劑,融入三星蔥聞名的村頭,還原為文字時淡筆深寫,濃情處一減再減,「素人」的素,是作者選擇不宜濃妝。她寫外婆恫嚇要退貨送她回家、跟前跟後隨外婆下田採藥、推動石磨瀝出米漿等,串聯農閒、農忙與農趣,寫活莊稼婦女,呼喚每一個讀者的外婆。

外公的中醫形象儒雅神祕,父親嚴格暴力常以打罵管教孩子,母親不苟言笑動輒以尺規管束孩子未來,後兩者、以及結婚後面臨的生兒育女壓力,對既是女兒、又是媳婦的林佳樺而言,寫作於她都如唐僧西行了。

小明月的好處是不剝奪整個天空,距離地球更遠的星星也能發光,抬頭認真找,便能看見自己的北斗。《當》以悲劇性的遺棄為始,所吸附者、情節生動且生活味飽滿,這又足以鼓舞讀者裁開封口,倒出自己葫蘆裡的故事。這是「素人」之威。

以前認定散文著作若以分輯處理,多數事後硬加工,難以成為傑作,本書推翻我的成見。它的分輯屬於脈絡,但也架橋軟銜接,微光中暗影本來鬼魅,卻展開為全螢幕,「以上全是」投影四面牆上,立足點是土地,抬頭,人是北斗。


  人文薈萃

【2020作家巡迴校園講座】新竹高中場/時以雙腳踏查的文學獵人
葉儀萱/聯合報
2020作家巡迴校園講座,新竹高中場由作家向陽(前排左四)、劉克襄(左五)對談。(圖/本報記者許正宏攝影)
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新竹高中

時間:2020年9月21日

主講人:向陽、劉克襄 □

主持人:詹佳鑫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號,撼動大地的悲號至今已經二十年有餘。二十一年後的今天,在日光和煦的下午,一干懷著文學夢的少年端坐在新竹高中的地板教室,靜靜地聽向陽與劉克襄訴說發生在這個島嶼上的故事。他們在島的傷口結痂後才出生,十六、七歲的年紀,正在經歷青春的另一場餘震。

鐵道上的時代縮影

身為熱愛旅行的自然寫作家,劉克襄早已習慣透過鐵路的慢悠將台灣的人文風景收攏在筆下。鐵路主題的第一個小故事以芥川龍之介的〈橘子〉開場,一個高校生準備在深沉的冬夜裡自雪國搭火車回城念書,遇到一個奮力將橘子擲出窗外給弟妹的村姑,1930年,戰爭前夕的巨浪造就少年和村姑截然不同的未來,濃黑的煤氣裡從窗戶滾進車廂,把時代下的生活樣貌一併吞沒。

「我在你們這個年紀讀他的時候,跟我現在這個年紀已經讀過兩三次的心情是不一樣的。十七歲的年紀去讀可能純粹是一種感官上的享受,到現在,是以大時代的背景之下去看一個小人物,他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美麗島之上,為何書寫大地的軀體

向陽接著談土地的詩曲。南投出身的向陽畢業於竹山高中,從小便受山林眷顧,文學之心在如畫的環境萌芽。他曾為早秋溪頭的銀杏林寫過一首〈銀杏的仰望〉,最後變成第一本詩集的名字。醉於故鄉的淙淙流水與廣褒山巒,向陽結合二十四節氣的變幻,替凍頂茶園寫下〈穀雨〉。為土地作詩,是為了銘刻風土人情、自然生態,以及自己曾經的成敗。

「這種地誌標記的是一種空間的型態、記憶,還有認同。」

面對年少青春可能面臨的荒蕪與無措,向陽朗頌〈台灣的孩子〉一詩,「我們的土地就是我們的寶,有土斯有『才』,有土地就有思考,你踏得穩、站得住,就不會有徬徨猶疑。」

故事,始於迷途,終於荒謬

劉克襄講的第二個故事來自於某次文藝營,是十年前一位新竹高中的同學分享的奇妙際遇。在一個名叫新埔的海線小站,走一百公尺就能看到海。兩個男同學為了交影視作業,拿著舊式照相機踏進杳無人煙的檜木站亭。題目是「婚姻」,在同婚尚未被認可的那個年代,他們要拍兩個男生的叛逃與曖昧。影片的結局其實很簡單,兩個男高中生坐在一起肩並肩靠著,在荒涼的小站相互依偎,畫面中橫亙著微妙的禁忌與情愫。兩個主角有了,卻缺人持鏡,他們便央求站務人員幫忙,可是對方不會使用錄影機,無奈只好改請站務人員充當演員,然而當他得知影片內容又改口婉拒。一陣苦惱中,兩個同學靜靜等待,等待,看見從遠處走來、挑著菜的婦人,彷彿看見救星降世,兩人連忙用彆腳的台語上前溝通,希望婦人女扮男裝幫忙拍攝,沒想到婦人聽見爽快答應,並說:「可以啊,這個我村子裡的人也常常扮演,沒問題!」

兩個男同學被直爽的回應嚇了一跳,卻也在這次荒謬的旅行中完成了作業,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名老婦說的是歌仔戲。青春之知有限、涉世未深,並不了解各地的鄉土民情,卻在誤打誤撞中按著自己的步調認識了世界。

「鐵路最迷人的就是他會讓你迷路,因為太安心了,你會產生一些慣性的錯覺,出現一些有趣的插曲,所以會比搭公車有更多的故事。」

島嶼的劫後餘生,

貫穿土地的疤痕是詩、

重生的新芽亦是

向陽描繪一座城市的精采和破敗是有很多種形式的。一首〈城市,黎明〉圖像詩,將台中的風花雪月、悽慘破落拓印入夜。然而他見證過一座島最痛的創傷是在1999那年,上一秒月色沉穩萬物寧睡,須臾之間建物大片枯萎、歪斜頹倒。地震後四天,向陽開夜車狂飆回家鄉鹿谷,隨後寫下九二一大地震的台語詩〈烏暗沉落來〉,而後轉成國語詩〈黑暗沉落下來〉,收錄在高中的國文課本中。

「烏暗,無得著咱的允准,重晃晃沉落來/拆離橋梁,拆破山崙,拆開咱牽手相挺的人生路」

詩中彷彿可見破碎的磚瓦,待人拾起、待人重重地哀惋而後振作。震後四個月,島嶼仍在重建,他便寫了〈春回鳳凰山〉贈與鄉人,又寫了〈明鑑──詠日月潭〉,慘難過後,台灣的風光因地域與人民堅韌的意念更加秀麗明媚。

玉山頂峰的震撼,

土地書寫的意識

最後,向陽談起由路寒袖發起的登玉山之行,寫了〈雲的家鄉〉,回來以後宛如神力相助,在四個月內完成博士學位。土地的力量使人謙卑,為此,向陽笑道:「失戀的時候登玉山,心情不好的時候登玉山,面對人生關卡的時候爬玉山,回來的時候會不一樣。當你爬到四千公尺以上的時候,你會覺得生命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情。」

為何替土地作詩?為何俯下身記錄一草一木?因人們的生命之源往腳跟追溯,正如向陽在〈山路〉一詩所寫:「山路來到此處/濁水、高屏和秀姑巒都找到了源頭/海峽在左,大洋在右/台灣從海上升起在玉山之顛放歌」

文學,為了自己而寫

講座接近尾聲,有同學問道文藝獎的評選標準。向陽回答,文學獎的標準因評審的結構浮動,美學觀點因此不同,因此沒有所謂絕對安全的得獎方式。

「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創見,要讓評審眼睛發亮、寫法不要膩,你的語言、你的形式、你的內容,能夠寫出別人沒有寫過的,就能跨越評審本身的局限與成見。」

劉克襄則表示,想要獲得評審青睞,文章除了創新以外還有內容,不過近來文學獎的評選逐漸變成評審與作者間的攻防戰,尤其是散文類中虛構與紀實寫作的倫理拉鋸。「假如你是一個作者,用不同的身分得了一百個大獎,生命經驗都是虛構的,大部分人應該還是不能接受,作為一個作者,任何文學形式都還是應該用最誠懇的經驗去書寫,你可以添加一些虛構,而不是為了得獎而寫,重要的是你是用什麼樣的信念在面對。」

少年少女的足跡尚淺,未踏遍島嶼的所有角落,身為被土地所愛、年輕的文學種子,生命的探尋與故事的誕生,仍浩大卻隱密地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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