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8日 星期日

【追憶似水年華 2010年代 之1】顏訥/排練末日的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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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薈萃 【追憶似水年華 2010年代 之1】顏訥/排練末日的走位
【慢慢讀,詩】楊小濱/寶藏指南

  人文薈萃

【追憶似水年華 2010年代 之1】顏訥/排練末日的走位
顏訥/聯合報
2013年自由之夏,顏訥(前)和朋友到聖塔芭芭拉NASTA發表論文,在公路旁撿到一塊故事。(圖/顏訥提供)
撐過災難的二十九歲,好像一切如常。

三十歲,端上蛋糕的男人說結婚吧。

我們當了十年好友,

又在五坪套房單人床上擠了四年,

撐過六次戲劇性分手,

最終還是想一起生活,那應該就是愛了……

Ebolavirus。

我和迪卡坐在小而明亮的英語教室,低頭在《紐約時報》報導上勤奮畫線。勞倫斯老師來自倫敦,在西班牙做過時尚採購,也在南非貿易公司待過幾年,談起過往總是眼裡有光,於是我們沒有追問為什麼中年以後跑來台灣做了英語家教(或許跟一個狠狠傷過他的心的男人有關?)

教室裡,他正用倫敦腔,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矯正我們重音擺放的位置。

Ebolavirus disease╱伊波拉病毒。Deadly╱致命地。Transmission╱擴散。Hemorrhage╱出血症。

2014年初,伊波拉病毒從幾內亞偏遠森林蔓延至城市。新聞自律公約頒布不久,電視上出血的遺體依規定打了馬賽克,但網路上還是傳布著幾具滲血的黝黑病體。

那一年,我和迪卡正要二十九歲。

人說逢九必衰,統計顯示二十九歲自殺率極高。雖並不真的信邪,但也多少在這一年感覺冰層裂出髮絲紋,隱約聽見深處嗶嗶啵啵的爆裂聲,還不知道冰面下洶湧流動的是否致命。

Fatal / 致命的(我們在筆記抄下:形容詞,不可避免的災難)。

人人說三十歲是山海關。我和迪卡不敢鐵齒,討最方便的吉利,年初就約好不過生日。但正是在這全力避禍的一年,我們竟忙著學習與災難相關的一切如何發音,矯治朗誦禍亂的口腔肌肉,努力讓西非的死聽起來更加倫敦。

新聞主播在電視裡宣告這一波疫情嚴重程度史無前例,已經襲擊西班牙、美國,不排除擴散全球的可能性。塞內加爾,賴比瑞亞,奈及利亞,獅子山共和國,非洲地圖好不容易溢出便利商店收銀台前發票捐贈箱,以前所未見的規模在台灣觀眾眼前展開。

勞倫斯老師一連幾周帶我們讀伊波拉病毒報告。我們繼續抄寫單字,死亡人數持續升高,筆記本空白紙頁逐漸薄下去。病毒70年代就爆發過,但災異還沒跨出非洲大陸前,歐美藥廠就毋須投入資金研發疫苗。Wealth Inequality/貧富不平等。Global production/全球生產鍊。這些生詞拼音不算難記,但我們還沒察覺應有造句之必須。有時課上累了,紙頁上的字母也跟著倒塌,胡思亂想,難道我們正謄寫一本末世筆記?

英語教室離迪卡的小套房不算遠。搬過幾次家後,她安居於安居街白蘭市場樓上。白蘭市場周邊長著幾棟老舊公寓,許多戶被隔成分租套房,多住年輕外地客。生肉、熟食的氣味經常黏在牆壁上,但若想著只是暫時棲身,很多願望都可以妥協。

英語教室是迪卡找的。她說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年多風雨欲來,好像隨時要被吹倒。兩年前,她終於退掉基隆路上沒有對外窗的套房,辭去做了好久的時尚雜誌工作,進入一間剛成立的網路媒體當編輯,同事都是二十出頭的女孩。每晚加班走出捷運站,轉角這一間小教室始終亮著,外籍老師與看起來像年輕上班族的學員在落地窗裡談笑。她想起二十歲剛上台北,鼓皮繃得很緊,能敲出清脆聲響的自己。

所以是什麼夜路走多了前方有光召喚這樣的人生隱喻嗎?迪卡噗嗤一笑,那是看見鬼火了吧。

網路編輯工作果真沒讓她安居。只是我以為就算換過幾條街,迪卡也會一直在台北住下來。

大學時代迪卡是我的鄰居。在一片河床地長出來的東華大學旁,玉米田中央一棟紅豔豔新起的學生套房裡。

我們那麼年輕,和一虎、米娜騎摩托車搬家,床墊捆在背上,水牛從草叢探出一顆巨大的頭,也並不容易感覺到那種需要妥協的暫時感。反而所有的暫時,都使人自由。

2005年夏天,龍王颱風吹倒電線桿,整整停電一周。一入夜,報告沒法做,整棟宿舍乾脆開門納涼,點著蠟燭,一間房跑過一間房,阿彬的貓在走廊喵喵大叫。偶爾站在陽台透氣,房東叔叔養的愛斯基摩犬跑在黑色玉米田。波奇波奇,我們胡亂叫喚,聲音此起彼落,像螢火乍明乍滅。胖胖的愛斯基摩犬波奇停下,轉過臉,好像真的露出疑惑的表情。

從火車站月台送迪卡畢業,離開花蓮之後,兩三年間,周末上台北總是被她慷慨收留。我借住過她在中坡北路與朋友合租的公寓,走五分埔像走廚房。後來女孩們吵架,我又擠進她改租在基隆路小套房的單人床,常常在臨江夜市口的寵物店蹲著看貓。最後一次,我們向大學朋友靠靠借來一輛會咳嗽的手排老車搬家。習慣開在台九線總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頭一回我卡進台北市車流裡,在禁止左轉的路口誤打方向盤,盛大地成為交通事故。迪卡安居在安居街隔年,我考進清大博士班,離開花蓮,在科技大樓站租了一間頂樓加蓋小套房,預備到新生南路搭亞聯通勤上課。夏天,我在房間裡趕延宕了近十年的書稿,被鐵皮屋頂蒸得滿地流湯。

那裡開窗當然看不見玉米田。

但幸好迪卡就住在一個捷運站之外,讓我有時還以為自己仍在那個宇宙洪荒的生命階段。2012年,颱風多,連日大雨,陽台排水孔被落葉覆住,汙水趁亂湧入。待我悠悠轉醒,一下床,踩出一片水花。那些暫時堆在地上的書們,在汙水中此起彼落。年輕白淨的房東張先生在電話那頭嗯嗯啊啊,似乎不懂我何必為了幾本舊書大動干戈。

掛上電話,索性踩著書堆一步一步跳到落地窗前,認命舀水。

二十九歲生日當天,下課返家,男友端出蛋糕。驚喜嗎?他大叫。我簡直驚嚇,這才想起,竟然忘記告訴他我與迪卡避禍的約定。那年乾脆放縱過頭,和不同朋友過了三次生日,一共許下九次看起來有點俗爛的願望。

「我想活得快樂,活得自由。」

Free Trade Agreement ╱自由貿易協定。

生日過完沒多久,我開始缺課。與伊波拉疫情幾乎同時爆發,立委張慶忠在議會強行通過《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定》。3月18日夜,公民團體史上第一次衝破立法院封鎖線,宣布占領議會。隔日早晨,我和翁約在中山南路,打算加入少部分守在立法院正門的抗爭者。

前一夜協助學生翻進立院的公投盟召集人蔡丁貴,聲音已經被磨得粗粗的,正拿著麥克風宣講。主戰場在側門,正門氣氛並不緊張,我們暫且鬆開心,低頭專心啃起翁特別從陳根找茶買來的早點。我忍不住拍翁的肩,搬到台北三年,第一次早起吃到排隊名店的乳火蛋餅是在這種場合。

拒絕黑箱作業!退回服貿!

口號忽然從擴音機裡播送。群眾漲潮,警察立起盾牌,第一排抗爭者的身體沾上去。盾牌組成的防線往人堆裡推,耳朵裡爆出一朵蕈狀雲,推擠,防守,再推擠,在盾牌上碰出浪花。一回神,我和翁已經被留在人群外,蛋餅還咬在嘴裡,像找不到Cue點的蹩腳演員,猶豫著怕手上奶茶潑灑。人群又靜默下來。我們還僵在原地,翁跟我一樣害怕嗎?

我們在青島東路找到垃圾桶,整個下午腸絞痛。抗爭原是身心齊上,但在那一刻,卑懦的是我的心還是身體?

「說說你們這周做了什麼?」四月初,英語課日常問候。勞倫斯老師還是那麼優雅,鼓勵我們用倫敦腔和他討論災禍。

Civil disobedience╱ 公民不服從。Reterritor-ialization╱再疆界化。

勞倫斯應該會滿意,這個月我對表達能力有限不服從,在筆記本抄錄新單字。3月29日,群眾募資達標,《紐約時報》國際版亞洲版刊出學運廣告。這一則名為「Democracy at 4am」的宣傳,簡單說明凌晨四點的台灣,憲政民主正沉入最暗的時刻,邀請外國讀者們一起見證即將來臨的清晨。

Morning without YOU is a dwindled dawn╱沒有你的清晨是黯淡的黎明。

我背出廣告副標,突然認不得自己的聲音。

勞倫斯老師的眼睛也亮了。Emily Dickinson!他喊。

啊哈!總是選《紐約時報》給我們當教材的他,一定也看到了那則廣告對嗎?勞倫斯搖頭,什麼廣告?優雅地使用了否定句。

沒有你的清晨是黯淡的黎明,其實是詩人在復活節後向朋友塔克曼太太捎去的康復問候。一句詩句各自表述,勞倫斯是迪金森迷,他若感覺春光明媚,也不能說是誤會。我若心生悲壯,未免錯誤挪用。

可是我想向他描述,這個月我常常坐在街頭,問了很多問題,並不總是有答案。

3月23日深夜,群眾短暫進入行政院,警棍重重落下。有人在臉書上傳抗爭者頭破血流的照片,我轉貼擴散。朋友留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要在美國,警察可以直接開槍。訊息匣亮起,是許久沒聯絡的學妹。「可以撤下照片嗎?」她剛從現場返家,哥哥的手臂被警棍擊中,照片與留言都使她痛苦。隔日新聞,出血的臉被打上馬賽克,依新聞自律公約,讓觀眾恐懼的畫面需要後製處理。

四月初下午,我們坐在馬路上,朋友問,昨晚大家喊脫下制服,加入我們的時候,站在拒馬旁的警察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他們的眼睛都藏在帽簷下。不遠處,公民講台上,一個男人突然對麥克風大聲唱起歌來。鎮江街口綠燈亮起,我們沒有前進,男人的歌聲繼續。

我在家演練網路流傳的抗爭教學。警察無故要求查看身分證可拒絕。加快趴倒速度減少水砲衝擊。靜坐時手勾手降低被拖行風險。幾次跑上街前,香港朋友譚與阿園說加油,撐住。我時常心虛,那些最可怕的夜晚我都缺席。只有在馬路上睡過夜的時候,懂得帶孔雀餅乾止飢,方便收納,低調分食。

勞倫斯老師用鉛筆敲敲桌面,禮貌等待答案。

闔上筆記本。我很好。本周一切安好。謝謝勞倫斯,你呢?

為期一個月的占領同樣結束在夜晚,可是有些什麼留在心裡沒有退場。

2015年,延燒兩年的伊波拉疫情解除。年輕學生在反課綱運動中結束生命。我帶剛分手的迪卡去給算命師排盤。英語教室去年突然停課,替我們辦理手續的陳小姐遞公文一樣,用英文簡短告知,本公司因故無法續聘勞倫斯。老師回倫敦了嗎?小姐支支吾吾,單字突然不敷使用。

撐過災難的二十九歲,好像一切如常。三十歲,端上蛋糕的男人說結婚吧。我們當了十年好友,又在五坪套房單人床上擠了四年,撐過六次戲劇性分手,最終還是想一起生活,那應該就是愛了。訂下婚禮日期,我還是心慌,偷偷跑到命館問命。個性決定命運,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他指著夫妻宮鐵口直斷,我鬆一口氣。後來想,如果他預言婚姻盡是天災人禍,我難道就慈悲喜捨,甘心放生嗎?

婚前給摸骨神算測出有剋夫風險的咪子,前一年如期完成婚禮,不知情的新郎滿桌敬酒時,笑得十分燦爛。

投資關係有賺有賠,況且末日早就來過很多次,像一張大型複寫紙。1995年,作家鄭浪平預告農曆八月解放軍攻打台灣。1999年底,預言家宣告天國近了,審判將臨。但更讓全世界苦惱的是千禧蟲即將引發資訊年序錯置危機,騙徒趁機編造出一場瘟疫,賣殺蟲劑給民眾狠撈一筆。撐過千禧年,末日還沒來,台灣島渡過2019年總統大選亡國感,明天過後,還有馬雅2020末日預言等著被驗算。

一群從死亡預告中成長起來的小孩。我們並不期待,也總是落空,一生都在後台排練迎接災難的走位與表情。

算命師說,迪卡的感情宮近幾年看不出端倪。

什麼意思?怎麼解決?我急了追問。一個人過也沒有什麼不好啊,算命師不緊不慢。過去,我總覺得論命過程都在驗算災難,但這一次,坐在論命桌另一側的迪卡,並不打算服輸,一字一字追討:告、訴、我、怎、麼、解、決?算命師沉吟許久,建議也許去南方會好一些。

迪卡搬回高雄之後,我感覺宇宙洪荒的歲月真正結束了。偶爾想起她在捷運上突然說:「這個地方我沒有歸屬。」習慣在台北總是被她慷慨收留,我竟沒有聽見冰層下,已經有什麼正在碎裂。

勞倫斯老師失蹤前,最後一堂課,給我們讀了一篇討論安樂死的文章,並以紀錄短片作結。影片中,久病厭世的英國女士,千里迢迢來到瑞士小木屋赴死。她躺在大床上,讓工作人員用點滴注入藥劑。陪她走完終程的優雅老太太,此刻正握住女士逐漸垂軟的手,低聲詢問她的感覺。「我看見星星落在草原。我看見天空飄著棉花糖。明亮,甜。藍色的,黃色的,旋轉,旋轉,旋轉……啊,原來是巧克力的味道……」英國女士緩下鼻息,微微震顫,最終沒了聲音。良久良久,老太太起身,維持優雅,親吻好友額頭,溫柔道別,祝她此去盡是春光,一路平安。目睹人生第一場死亡之後,我們如常走出教室,走進夜的安居街,並不知道那將是最後一堂課。我和迪卡就這樣走著,誰也沒有先開口。


【慢慢讀,詩】楊小濱/寶藏指南
楊小濱/聯合報
把鼻子往右擰,打開了

臉的祕密。正中央的

也許是A小調?

腦袋的保險櫃:鎖住的是

壞念頭還是怪念頭?

把下唇撥開,露出

初戀的菜渣。那麼

到底誰是人渣?一個

又一個問題從滴滴答答

的眼神裡冒出:

「你簡直不是真的!」

真不真又如何呢?

反正,口袋裡裝的肯定

不是一顆心臟。

那麼腦袋呢?寶藏

是否溫暖、噁心?

毫無疑問,不用挖出來,

噁心就足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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