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九層塔的蜆,像戴上皇冠
不知道牠前世得罪誰,台灣俚語有「目睭糊到蜊仔肉」一說。
我真不樂意聽人家這樣說,因為從小就視牠為鮮味第一要角,當媽媽要給爸爸滋補一下,就會煮蜆湯。偶爾會換成大的蛤蜊,那是增添趣味的時候,洗淨兩個殼拿在手上,聽到喀喀喀的節奏,嘴角就彎起來了。
國中放學回家,書包一丟得趕緊幫著劈柴、生火、炒菜。好不容易媽媽買了蜆,我興奮地接一大鍋水,學媽媽切薑絲,水開了放入那小包蜆,牠們在沸水中一個個張開口,暗示可以關火了。我開心地等待媽媽讚美,想不到她看到一大鍋水,差點沒昏倒,仍是發揮了母愛說:「一粒螺絲三碗湯,妳將來一定很會過日子。」
婚後才知道蜆也能炒來吃,加上九層塔的蜆像戴上皇冠。我喜歡把蜆肉先弄出來鋪在飯上,堆得滿滿的像綴寶石,再淋些湯汁,這飯的滋味可以讓人邊吃邊旋轉。
女兒跟我學著這樣品嘗蜆……其實應該說,我們全家都愛蜆,愛到恨不得眼睛張開就被牠糊上!然而,這個歡樂竟被外子喊卡。
那年,他遇上莫名的官司,在龐大訴訟壓力下走入宗教。不殺生是家裡餐桌不能出現蜆的理由。從那時起,蜆攤前有我徘徊的身影,看著一盆盆水中伸著舌、招著手的蜆,根本就邁不開步伐。
找機會偷吃蜆,變成我和女兒心中巨大的念想。有一次她帶我去花蓮旅遊,那間專門養殖黃金蜆的餐廳,一開始就被排在行程裡。整間餐廳都是炒蜆的香氣,蜆在辛香料的相伴下,被裝在華麗的魚形大盤子裡,堆得像座山。我和女兒相視一笑,那種笑是夢想成真的喜悅。一起奮力去殼、取肉、鋪滿在白飯上,淋些湯汁。吃第一口飯時,我們不約而同閉上眼睛,這個滋味太教人懷念也太難得啦!
蜆將要重出江湖,再現餐桌?
經歷九年多的官司終於勝訴,我以為蜆可以重出江湖再現餐桌,哪裡知道因為宗教理由,外子堅持活的東西絕不能在我們家斷氣。
我苦苦哀求,表示願意下鍋前先念咒超渡牠們,並且好聲好氣地解說,蜆有多種營養素,那都是人體需要的。偏偏外子的耳朵變成緊閉的蜆殼,更像兩扇上鎖的氣密窗,一點風也吹不進去,我的話當然一個字攻不進他耳朵裡。實在聽不下去的時候,他才勉強像蜆吐沙似的,吐兩個字:「不行。」
後來,我改以女兒名義施展溫情攻勢,希望靠前世情人能讓他改變心意。看他擔心女兒加班到晚上十點多還沒回來,就趕緊說:「你女兒最近常熬夜趕圖,明天買些蜆煮湯給她喝喝。以前我爸熬夜趕活,我媽都會煮蜆湯給他喝。」他靜默不語,我竊喜以為即將鼓動成功,卻見他站起身走向我,眼珠子都瞪出火光了:「蜆是活的!活的!」
年輕時,我們很少為事情堅持己見,遇事溝通也總是很快找到平衡點。未料會是在這個年紀時,完全找不到溝通的鑰匙。
這到底是我不懂事?還是他變了?心裡嘀咕著難道當年「目睭糊到蜊仔肉」?那日,鼓起勇氣打算奮力一搏,我說:「老爺子你能不能別那麼死心眼,ㄒㄧ……」蜆字還沒全說完,他便打斷我,眉頭深鎖像扭著麻花:「我正想問妳,能吃的東西那麼多,妳怎麼那麼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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