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剛入手的《愛之旅》,不管夜已深、眼已痠,我仍想一口氣讀完。〈周阿姨與倪叔叔的愛情故事〉平實雋永,在心湖盪起一圈一圈漣漪,亂世中的情緣動人,愛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裡。不過,一樣是亂世,一樣是情緣,我家的故事不太一樣。三萬聘金 決定了她的一生
二十歲跟著部隊隻身來台的爸爸,相信國家「反共復國」的口號,心想不出幾年就可以回家。哪知幾年變成十幾年,從英挺俊帥的軍官磨成年近四十的中年大叔,他眼見同鄉袍澤一個個成家,小孩相繼誕生,回家無望,孤單已久,也動了結婚的念頭。
民國五十幾年,外省阿兵哥要娶妻不容易,家境好一點的誰也不願女兒嫁外省人,但當時舅舅要結婚付不起聘金,阿公腦筋動到十八歲的媽媽身上,三萬聘金決定了她的一生。泛黃的結婚照,稍嫌青澀的媽媽與成熟穩重的爸爸,省籍的差異、十九歲的代溝,在黑白相片裡絲毫不見。
有記憶以來,爸媽始終分房,媽媽帶著弟弟睡,我和妹妹膩著爸爸睡;同住一個屋簷下,夫妻很少交談。某次搬家時,爸爸在櫃子裡的牛皮紙袋找出兩張陳年相片,照片中的我約莫兩歲,在八卦山大佛前一手牽著爸爸,一手拉著當時肚裡懷著妹妹的媽媽,三個人臉上的笑容燦爛;另一張在日月潭光華島,爸爸右手抱我,左手攬著媽媽肩頭,媽媽手圈著爸爸的腰,兩人幸福洋溢--當時相愛的父母跑哪兒去了?
五年生三個,不到三十歲的媽媽容貌與身材仍姣好,而爸爸已近知天命之年了。加工區放假,媽媽跟著未婚女工到處玩,忘了家中還有丈夫、小孩,任性地過著隨心所欲的生活。
她跟眷村的媽媽不一樣,穿絲襪、擦指甲油、塗口紅,身上總是香香的,有一個手提化妝箱。只要媽媽拿出它,我知道,她又要出門了,像蝴蝶一樣穿上美麗的羽衣飛去找春天,塞給我二十塊,交代我帶弟妹去麵攤吃麵。
用一輩子時間等一個男人
爸媽感情不睦,催熟了我的童年,太早接觸大人世界,我變得善於偽裝。怕同學知道家裡的情形,我不曾邀請他們來玩,在校只是用功讀書,盼考好成績讓爸爸驕傲,也堵住別人對我們家的指指點點;我見到任何長輩嘴巴都很甜,「叔叔好」、「阿姨早」、「伯伯再見」、「奶奶好」,眷村裡人多嘴雜,我怕鄰居說我沒家教。
缺乏母愛的家庭,爸爸將所有的愛全澆灌在我們身上,是個兒女眼中的萬能老爸,有求必應,但他卻始終搞不定自己老婆,凡事忍讓,求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
七十歲那年,爸爸終於返鄉,我才知道原來大陸還有個大媽,爸爸與大媽自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可還沒來得及生兒育女,戰爭已打到家門前,小夫妻被迫分離。大媽照顧奶奶等了爸爸十年,最後被自己父親逼著改嫁。都說「湘女多情」,她當然不從,然而奶奶不願耽誤媳婦的青春,幫著勸說,終教她傷心無奈地應了人家,可沒兩年即守寡,未有一兒半女,自此獨身一人。
聽到爸爸回鄉的消息,她走了兩天山路才到奶奶家,爸爸一句:「水雲,我對不起妳呀!」逼出兩個老人的眼淚,串串淚珠像時間的長河,流過悲歡離合、人間苦難,半個世紀的思念,一把青絲染霜雪。
我未曾知曉父母的愛情,卻見證了大媽對爸爸的深情守候,她用一輩子的時間等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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