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名字, 即便彼此名字不一樣, 從中延伸的情感記憶卻是共通的……
自己名字的故事
我本名裡有個「錤」字,但我竟然到了三十幾歲才知道這個字是農具、鋤頭的意思。這事在他人看來也許無關緊要,我心中卻驚起不小波瀾。
在新店的家中,祖父輩務農,幼時從家裡走到農田甚至不用五分鐘。大人們忙著農事時,小孩子們一旁光腳踩泥巴,或是溝渠抓螯蝦,有時將竹葉摺成小船,放到溝水順流而下,一群孩子沿著溝水追著玩。現在想起的,盡是這些無憂無慮的童年記憶,而後農田被土地徵收,河岸豪宅林立,家裡作息不再與農事有關,下一代隨著成長,在都市求學、工作、生活,我也漸漸忘了自己原是農家子弟——知道自己名字真意的那一刻,突然再次與家族記憶產生了連結。
「每個學員都說一下自己名字的故事吧。」前年夏天跟一群新導演、製片們參加台北電影節的南特工作坊,印象最深的一堂課,是關於電影提案。那天外國講師Stefano指示學員們圍成一圈,彷彿大家不是在上課,而是像原始人圍在篝火旁,一個一個開始說起關於自己名字的故事——有學員講到自己的名字與某歌手名字讀音相同,因而在學校被同儕們取綽號嘲笑;也有學員被父母取了個溫柔賢淑的名字,本人長大後卻是個性大剌剌的外向女孩……
那時說也奇怪,之前在講台上提案結結巴巴的學員們,個個突然變成充滿魅力的演說家,眼神充滿了光彩;聽者也不再心不在焉了,都關心起彼此名字的故事。你可以看到學員們的反應,一下拍手大笑,一下點頭如搗蒜,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講師笑著說,這個「我的名字」遊戲就像魔法一樣,每次都見效。為什麼能引起共鳴?因為每個人都有名字,即便彼此名字不一樣,從中延伸的情感記憶卻是共通的,大家都會好奇對方的名字代表什麼意思,也會對名字所帶來的各種遭遇感同身受。
觀眾是在看自己
從這遊戲學到的提案訣竅是:說故事的人得從提案的故事中,找到(並且在提案中強調)與自身有關的連結;亦即,你跟這個故事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說這個故事?
例如有學員的提案,是從自己南美裔的父親去世起頭,才開始敘述一段關於異鄉鬼魂返回故國的奇幻公路電影;我的故事提案,則是被頻頻在台灣發生的山老鼠盜木案件所觸發,講述一個有關部落靈樹被山老鼠盜伐,原住民老獵人為此追兇的因果循環警世寓言。
另外,當你找到自己與故事的連結,在一大群人面前講故事就沒那麼心虛了;因為你有所本,並且相信你的故事,自然而然就會充滿熱情。好吧,即便你聲音還是在顫抖,但你迫切的神情早已告訴所有觀眾:來吧,我超想跟你說這個故事,請聽我娓娓道來……人們會被這種投入的情緒感染,還有這樣的表演——提案本身就是在表演——更能讓觀眾入戲。
在看電影的時候,你認為觀眾是在看主角嗎?其實觀眾是在看自己,這是一種經驗投射。我們會為了主角波折的遭遇又哭又笑,是因為電影故事作為生命的延伸、替身式的參與,多少彌補了我們現實生活無法滿足的遺憾。
又如幾年前的伊朗電影《分居風暴》,竟能跨越種族、國家,口碑享譽世界各地,最後還拿了美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呢。想想看,你我大多都沒去過伊朗,我們卻不會對故事裡的階級衝突與人性掙扎感到陌生,因為在電影裡發生的人生難題,我們可能也遇過,也許其中細節在各地有相異之處,但人的情感,則是與全世界共通的。
我們在別人的電影故事看到自己,這不就是個「我的名字」的好例子?推薦給所有說故事的人,去找出你與故事的連結吧!
(據說,原始部落尊敬會說故事的人,但是如果那人的故事沒講好,他們就會殺了他,然後當晚餐吃掉!還好,在南特工作坊最後的提案大會結束後,我們這群學員沒一個人被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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