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743/陳韋廷
應徵上福山植物園的調查小工,我才真正地感受到植物的生命重量。
寒冷潮濕的冬日福山,每五年一次的每木調查,要記錄樣區內所有植物的胸徑與生長狀況。起初我抱持著學習認樹的心情而來,就算天冷、疲累,也每天都堅持爬山進樣區。這樣與自然的第一線接觸讓我開心又滿足,擁抱樹木的感覺,與在森林系課堂中聽老師遙遙的講解很不同,像是長途跋涉的旅者終於見到開闊大景,深深陶醉於世界的多彩美麗。
然而我也漸漸發現,福山的每棵樹都是活著的--雖然看似理所當然,但讓我換句話說:這些樹木會死,而且常常死。
當樣區來到邊坡,五年前記錄的地圖與植株突然變得與現在截然不同。我開始在土中尋找一個個的鐵牌,從記錄生命變成記錄死亡。終於那次,我心懷期待地撥開柏拉木叢,試圖尋找編號064743、手腕粗的四川灰木,卻看見一根腐朽的枝條半掩在土中,只剩木屑不住從我手中滑落。枝條上面掛著斑駁鐵牌,是064743,全株死亡。
眼淚悄悄地滑過臉龐,滴進同時承載生命與屍體的土壤。
直到這個時候,旅者才終於明白植物調查所見絕不只是風景,而是植物生命的重量。
花信有期/好風如水
不知什麼時候認識了她,只記得每年的雙十國慶她才會從殼斗科植物的根系冒出來,小小不起眼的、象牙般的晶瑩,是台灣特有種。十年來,每到雙十節前後,我一定前來拜訪她,以鏡頭好好為她特寫一番,只要芳影流存,忍受許多蚊子、螞蟻的騷擾,也不是那麼糟糕。她就是台灣菱形奴草。最早於1924年在蓮華池發現,原以為只有此處才是其族群唯一的居住地,十五年前才被發現她有親戚住桃園東眼山。
蓮華池是台灣生態的寶庫,除了台灣菱形奴草外,十月還可以看到在本島分布很稀少的天料木,花朵嬌豔,白色的花帶點黃綠,花序長得像奶瓶刷,在藍天陽光下隨風搖曳,兀自燦爛。今年拜訪時,地上有掉落的、已變紅的葉片、花序和非常小的花朵;雄蕊的參差要側看才明顯。
而在天料木旁的桃實百日青,種子和種托一起就像僧人打坐,種托會由綠變黃變紅,映襯著綠色的種子,看起來「萌萌的」。
木屋教室旁的生態池,一泓清水住著許多青蛙,鳴叫不停,此起彼落,上演各種戲碼。雄腹斑蛙鳴叫時,那鼓起的外雙鳴囊實在令人著迷。
十月到了,和蓮華池來場約會吧!
聽植物說法/王景新
不曾走博愛路大門進台北植物園,服務的廣播電台隱身南海學園,戶外藝廊後方有條直通荷花池捷徑,自然對比鄰的文學植物區、南門町三二三,如數家珍。
倘《妙法蓮華經》的「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為真,台北植物園便是我喘口氣的清涼境地。電台工作這些年,人生路恰好密集遭逢坎壈,先父出殯前一天、亡兄病故當日上午,均須準時就位播音,豈能開天窗?
變動接二連三,希冀能聽聽看似不變恆定的植物有沒有說法。清晨至夜晚,概走過足印。晨班,早早至播音間準備,先至植物園競走,順順氣,微風送來婆媽土風舞、太極拳樂音。臨夏,午間外帶餐盒至荷花池畔涼亭,眼底盡收張大口的花兒貪食陽光;向晚,它們又約好了似地全部一起耍自閉,沒入池中。來園,才真切知曉這些植物原來也按時在變化啊。願靈動似荷,於是蓮花紋身。
一年,慣用三樓播音間整修,改至二樓。拉開窗簾,一眼撞見南門町三二三後院枯山水日式庭園,首次鳥瞰龜島的柏樹、鶴島的松樹。透明窗玻璃後靜立著出神細視的自己,不也是另一株植物嗎?
反正天塌下來,有楓香、麵包樹、掌葉蘋婆扛著。人,順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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