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開始了，秋野芒劇團學期中在花蓮演出，一到寒暑假，就繞過半個台灣，從花東一路演到西部。這次主要來到台南、嘉義，最偏遠的學校在嘉義梅山鄉和阿里山鄉。梅山鄉我們不是第一次來。2018年的一月，我們沿阿里山公路，就是18號省道，從嘉義的平地開往山區，經番路、竹崎等鄉，轉入169縣道，來到奮起湖。大巴士不能再向上走了，我們人員分乘四輛小車，兩輛是我們租的，兩輛由國小老師支援，東西則改裝小卡車，再走十三公里，來到梅山的太和國小。
阿里山、梅山以產茶聞名，而太和正是一個典型的「茶村」，全村都種茶，都是茶農。太和國小就建在一塊被茶園梯田包圍的小山坡地上。三排校舍形成一個ㄇ字，剛好圍著一個籃球場，地方就這麼大。
這村子沒有郵局，有一間郵政代辦所，九點以前有郵務士小姐來收信，過了九點就要明天才能寄了。有一家掛著公賣局菸酒牌子的小店。老師說，夜裡在操場，喝喝小酒，看天上的星星，是這裡唯一的消遣。
更別說看戲了。
山上的學校，路窄，走廊也窄。陽光正好，我們把沒乾透的戲服就披在走廊上晾起來，所有布景也在窄窄的走廊上組裝起來，大家閃著身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工作得起勁。舞台搭好了，燈光音響架起來，戲開演了。因為秋野芒，這一天村子變得很熱鬧。
觀眾裡有一位八十幾歲的阿嬤，她是這個小學的第一屆畢業生，是學校歷史的活見證。阿嬤看完戲，沒走，她說，我們的表演「好看」。我沒問她，是不是第一次看兒童劇，我怕答案太催淚。我能喚醒阿嬤休眠了七十幾年的童心，簡單的「好看」兩字，已夠我回味。
走到走廊上，看著山，看著圍住學校、滿山的茶園，茶就是這裡的一切。這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比我們更懂茶。
樓下有一位媽媽來接孩子了，一位小女孩向媽媽走去。媽媽看到女兒，問她，今天看話劇啊（其實台灣在二十幾年前就不太用「話劇」這個詞了），女兒點頭，一邊向媽媽走過去，一邊說「許願樹」，然後遞出手中的節目冊。母親走向女兒，一手接過冊子，一手牽住女兒。媽媽問，「好看嗎？」女兒說，「好看。」然後母女手牽手，回家去了。
「好看」，簡單而真實，今天竟然聽到兩遍。
山裡的夜很靜，奮起湖的海拔一千多公尺，頗有涼意。睡前，想去裝杯水喝，拿起保溫杯，才發現滿滿一杯茶，還溫著。是今天校長幫我裝的，一天忙碌，竟沒打開來喝。我啜了幾口，茶真好，潤喉又暖心。
忽然想起2016年夏天，秋野芒拜訪了另一個山地鄉，新竹的尖石。因為前一夜的大雨，原定的道路被落石阻斷，中午以後才能知道是否可以搶通。但我們沒時間等待，早餐時我們研議其他路線的可能，決定繞路北橫，再於巴陵轉南行，經過三光國小，從另一個方向進入尖石鄉，接上縣道玉峰道路。多花了一小時的車程，翻山越嶺，來到尖石鄉的玉峰國小。
那一樣是一個沒有郵局，沒有店家，大車不能通行，全村都種水蜜桃的小村子。記得那一天，我在臉書上寫下：「這一天，真正的主角是山，看山，聽山，走在山裡，睡在山裡。群山之中，有一個略微騷動的小點點。有人演了一齣戲。」這段話一樣可以寫給太和的這一晚，給每一個山上的村子。
●本文作者創辦秋野芒劇團，帶領東華大學的學生志工，為國小學童進行公益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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