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3日 星期一

林文義/放逐在原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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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薈萃 林文義/放逐在原鄉(上)
謝凱特/剃度
【文學遊藝場.第32彈】水果短文╱詩徵件中
【慢慢讀,詩】蕭蕭/八卦山腳的風

  人文薈萃

林文義/放逐在原鄉(上)
林文義/聯合報
放逐在原鄉(上)。(圖/阿尼默)

夢,究竟是深睡中的撫慰或是凌遲?四十多年後,恍然浮形顯影,隱約有時,清晰如故;是啊,青春文字都已寫下,猶若罪愆難以排除。折翼之鳥,斷鰭之魚,高飛和深潛,想忘又忘不去的糾葛和綿纏,那是釘刺我的懺情十字架嗎?……

1.

黑澤明最後的電影,四題合一,感動我的不是死後的嘉年華會,不是借以葛飾北齋浮世繪〈紅色富士山〉,反倒是進入隧道的幽靈軍隊……觀景者之我沒有驚懼,反而是一種無比的虛無,淡漠的哀傷。迷霧如此蒼茫,死滅在異鄉,被二戰時日本軍國主義戕害、剝奪自由意志的年輕人,鬼魂依然漂泊著。

前輩作家在幾杯酒後,凜然地說了他年輕被迫從軍(抓伕),國共內戰更被強行帶來台灣,因為蔣介石敗於毛澤東;五十年代初台灣人二二八事件後,更恐佈的「白色」時期於焉暗地展開,國民黨政府堅信有成千上萬的共黨分子,名之「匪諜」隨著一九四九大撤退,來到這實是美國占領,中國託管,日本的「南方疆土」……

大年夜,淡水出海口對岸的窮鄉僻壤:八里。通訊兵的前輩作家那時好年輕,還是個十八歲青澀少年,每天靜靜看海,一百六十里之外,就是回不去的大陸原鄉;悄然流淚,不能讓長官看見,否則一陣拳打腳踢的毒打,比一隻狗還不如的輕賤……思念離鄉時都不被允許告別的父母親,國共內戰,中國人打中國人,喝著戰壕旁大雨如曝的水,怎麼透溢著微紅竟然是方剛戰死的同僚血水!這是中國百年的冤孽吧?作家柏楊(郭衣洞)先生曾經痛切的說過——中國這民族,不滅種,沒有天理……不是詛咒,不是嘲謔,而是愛之深、責之切的,絕望遺言。

大年夜,竟然有喝不完的金門高粱,異常豐美的海鮮,肉食盛宴……?長官們高昂的嗓音意外些微顫抖,某種不安與詭譎地森然暗淡——同志們,不醉不睡,儘量吃,盡情喝,祝大家新年快樂!

多麼難得啊,香嫩的梅乾扣肉,白帶魚乾煎,蒜蒸小卷,清炒高麗菜,牛肉、肥腸、鴨肫拼盤……他們歡笑,用力喝酒,齊唱懷鄉之歌,淚與笑交織那沒有青春、盼望、未來的當下一刻,明天還會來,淡水河口的八里,百里外回不去原鄉。

政戰指導員(往後叫:輔導長)忽而近身,悄聲的將通訊兵的前輩作家叫了過來,出了營舍,外面已是一片夜黑,對岸的淡水鎮幾星燈火……我,犯了什麼錯?微醺的前輩作家幾乎因孤疑、微驚的全然酒意全無,怎麼回事?

今夜,你換通鋪床位,睡對面右牆畔;記得,別在老位子,明天起來,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問……明白嗎?指導員說。為什麼?前輩作家還是問了。指導員凌厲了灰白著容顏,輕怒還是更小聲了叱道——這是為你好,照做就好了,噤口!

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

那兒有茂密的森林

那兒有無邊的草原……

萬里長城萬里長

長城外面是故鄉

高粱肥大豆香

遍地黃金少災殃

營舍裡,酒正興奮,美食怡人,歌音合唱皆思鄉,故國隔海人不見。聽著聽著,前輩作家不禁濕了淚眼,回眸夜海一片黑。

怎麼睡去了?清晰的警覺不可無,帶著寢具,遵循指導員指示,移位營舍對面通鋪右牆畔……大年初一,春節首日,竟然沒有日常的起床號,多麼體貼的可以一睡酒醒到上午九時?怎麼對面自己所屬床位的全連半數同僚都不見了……?難道是自己深醉不起,真的驚起不知所措。

四十年後,前輩作家黯然地再次舉杯敬酒,搖搖頭,沉聲的說——他們都被裝入布袋,拋入淡水河口。宴無好宴,大年夜高粱酒加安眠藥,連死都不知道的,我們通訊連一夜之間少了三分之一同僚,誰都不能問……反正,他們都是「匪諜」,好兄弟般的感情啊!

好像,那一刻就跟著他們死了……前輩作家慨然的酒後往事,都四十年前了;終於明白何以散文名世,卻倦於提及青春時在軍旅中的詩人之名:沈甸。昔時十八歲,回想往事,心自是無比黯然。

2.

久未回返的山宿,滿天閃爍星光,鋪石小徑兩旁的落羽松如此溫柔;房室落地窗外河岸還幾乎覆蓋去整個露台的百年樟樹,繁茂的枝葉間,飛閃過一隻夜鳥的暗影,藍鵲嗎?印象中一樣在去年同樣夏天的晨起,晴亮的陽光透明到小河對岸的森林翠綠欲滴地清晰……拉開落地窗踩入些許枯葉殘留(是前秋凋落未掃去的嗎?)的露台,齊鳴乾燥,低吭的鳥音,最近的樟樹彷如巨蛇橫陳的枝椏上,一列四隻藍鵲?牠們賁張的亮麗的尾羽,不畏不懼的直面我這睡眼惺忪的都市人……抗議我侵入了牠的領域?我這隻人形的貓頭鷹凌晨四時入睡,怎麼被時而侵入,與我無關的某一本小說,電影情節竟如噩夢的凌遲,掙脫醒來的幽茫,意外和鳥群相遇,很好啊,早安。

小河是上游吧?海拔四百多公尺,磊岩四布,湍流,深渦,其實危機潛伏;夏時不諳的戲水人,頻傳奪命意外。岸邊立著一塊明顯的禁制警告牌子;不准游泳。還是眾者視若無睹,大人小孩扮演冒險家,歡聲笑語,驚嚇了□魚的原鄉。

小河有個古老的名字:大豹溪。百年前,這是上山採樟製腦的漢人難以進入(或暗自潛入?)的原住民泰雅族的領域,下游:三角湧,日本領台改名為:三峽。大豹?應是那時還未滅絕的 「雲豹」吧?我聯翩幻想,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寧願是更遙遠,漢人先民未曾抵達的原始森林地帶,插天山和雪山的美麗版圖。

前時,重讀馬華作家:張貴興小說《猴杯》……就那詭異、魔幻似的迷人文字相對又進入此刻的夢中;一條婆羅洲密林深處的河,如大蜥蜴以四肢爬行,擁抱著異形般嬰兒的女子,茫霧般地幽玄……

雲豹,真的全然絕跡了嗎?我想請問:藍鵲、夜梟、□魚、山羌……只有大豹溪流域的你們,見過或未邂逅牠的存在與否?泰雅族百年前祖靈啊,怎麼說呢……獵取過雲豹的毛皮,製成冬衣禦寒的泰雅人先知一定在百年前為我以獸骨、篝火、樟樹枝葉預言且明示──百年後,你的一生將被寫字定刑的漢族後代,在河下游終會等候一個三角湧女子,那是永世之愛。

大豹溪下游連接著橫溪、三峽河,再合流入大嵙崁溪,注入壯闊向海的淡水河;我是大稻埕出生的孩子,四十年後終於為似乎熟稔卻又陌生的淡水河域寫了一本歷史、地景之書:《母親的河》一九九四年台原版。其中以大稻埕作題中一則名之:〈誰是蔣渭水?〉,蔣渭水是誰?同樣是宜蘭人的黃煌雄先生可感的為這位抗日肇造「台灣民眾黨」的醫師革命家立傳,壯志未酬,悒鬱而終:蔣渭水先生(一八九一∼一九三一)。

前年,版畫家老友:何華仁。引領拜謁位於宜蘭礁溪山上的墓園:渭水之丘,欲雨未雨的午前陰翳,霧漫蘭陽平原……倚欄遙看十海里外朦朧,隱約的龜山島,細視敬讀墓前一方鐫刻的蔣渭水諍言於一九二一年,為台灣人性、智識,所開出的首張診斷書;〈臨床講義〉如此深切──

道德敗壞,人心刻薄,物質慾望強烈,深思不遠,腐敗,卑屈,怠慢,只會爭眼前小利益,智力淺薄,不知立永久大計,虛榮,恬不知恥……

回想,如夢中之夢的小說、電影,干我現實何以,卻是不由然沉痛隱約;三十歲時的先知;蔣渭水無比絕望的「診斷書」距今凡九十九年,映照今時的台灣人性及其智識,更加的壞毀和墮落,一切都是徒然啊!

猶如此刻從凌遲般的夢中乍醒,掙脫如是的再回山宿,夜星滿天,落羽松靜美;手持十八天台灣生啤酒,在百年樟樹下的露台,不見河水白晝曾經銀亮,跳躍的□魚群,幾年前一次颱風,土石流覆蓋了河面三分之二,依然磊岩散然,□魚啊,還存活著嗎?像台灣人的我們,不知所措的茫惑。

3.

很少上網的智慧型手機,倒是留影了一千張相片。看著孫子成長的容顏循序,朋友、同學的歡聚時程,沒有距離的盡是美好的惦念;記憶,意味著逐漸老去的自己,沒有遺憾,只是生命過程的回溯。

意外的拍攝下二十七年前幾近遺忘的手記集……那是十八歲到二十四歲的心情紀實,可能原就是一冊滯銷之書,內置版畫的插頁出自設計名家:吳璧人。一九九二年皇冠版,一直是我認定最美麗的絕版書……

《漂鳥備忘錄》。備忘?只有筆和紙真情實意地留下我深切的懷想,藝術以及性靈,其實是懼怕老來的失憶。那是一次突如浮光一閃的夜夢,忘卻在書架裡久未抽讀的昔書,青春亮麗的停頓在夢的流域中間,久久不去的一雙銀亮舞動的翅膀;彷彿叫喚著我:你的純真留在這裡!

夢,究竟是深睡中的撫慰或是凌遲?四十多年後,恍然浮形顯影,隱約有時,清晰如故;是啊,青春文字都已寫下,猶若罪愆難以排除。折翼之鳥,斷鰭之魚,高飛和深潛,想忘又忘不去的糾葛和綿纏,那是釘刺我的懺情十字架嗎?

幽幽醒來,沉定的拍下這本書影。

重讀二十七年前出版的手記集,今時已然塵埃滿身的晚年如秋,尋常的冷靜自知:再怎麼理性也找不回彼時一廂情願的青春、愚癡,美與愛的無比堅持。

京都風景,手機收藏的美麗與抒情。宇治川橋頭紫式部的手卷石雕,鴨川上游的龜形石微浪輕波,第一道初雪的比良山野味食鋪,妻子拍下急落的雪花,此後成為我的散文集《酒的遠方》的封面圖像……冬雪如夢,竟然不冷。因為酒的緣故嗎?書寫此刻,我小酌而後持筆書寫,浮影隨形,彷彿人在京都樂飲大吟釀或赤霧島燒酎……前者想及川端康成,後者念及老友王孝廉。(上)


謝凱特/剃度
謝凱特/聯合報
我的周遭鮮少有人會談起入伍的事情,慶幸自己數次避掉當兵變男人、或是軍中小社會等話題。天地何處不江湖,不記得自己或哪個不願役退伍後變得挺拔俊朗(真的沒有),只知道挫折從不善待誰,以為癒合新長的、抱持擁有的,會不斷被無形的什麼一次次裁剪。

關於入伍,清晰記得的,只有理髮的當天。

大半役男入伍前就自行理髮了,低壓籠罩的火車上,誰與誰低聲聊天沖淡緊繃氣氛。偶然有人掀開深色棒球帽,露出額葉,問著:這樣夠短嗎?就有人回:應該吧?就有人說:不夠吧?

人云亦云的占卜儀式,大家紛紛脫帽,頭皮上的短髮像一把自尊奈米尺,多留一分髮,多留一份尊嚴,還有人能在地衣般的頭上刻削出枯山水般的紋路。有個同袍私下向我埋怨:男人是很無聊的生物,不能做的事太多,不能哭,不能嗜甜,不能愛花折花(他說,欸,那是花的生殖器耶怎麼可以喜歡),不能愛美因為唯有別人能以色事我。於是全身上下只剩頭髮允准變些花樣,中分呀,旁分呀,刺蝟飛機蘑菇頭,渾不覺中分又輪迴的這些日子,毛髮是他們(男性)少數能佩掛於身的飾品,但不知旁人還會被那生殖的隱喻扎得不舒服。

儘管眾人還在比拚那幾分自尊的長度,到了營區裡,只能不分貴賤地夷平。烈日下,我聽不清楚髮婆向大家招手時嘴裡喃喃的是什麼,卻聽得見左右等待剃髮的役男噤語的靜默,互使眼色道再見的細微聲響。

我是少數沒有事先理髮的一個,車程中就收到許多警告,說髮婆一天剃頭無數,被磨鈍的不只推刀,還有耐心。自尊如果太長太頑劣,推刀推不動,絞咬在刀片與刀片的縫隙裡,只能演變成一場疼痛的僵局。

也許是幸運,髮婆替我圍上塑膠巾時還用手探測頸項之間是否勒得太緊,運轉過久而溫熱的推刀落在頭上時,像復健熱敷道具般溫熱順暢地游走。水泥地上不知覺間堆積起我的髮絲時,右邊同梯莫名感性說起交往一段時日的她,憂心入伍後伊人是否感情如舊。來不及提醒他含情欲說宮中事,髮婆前頭不敢言,所有念頭都瞬間斷根,落在肩上成為一把撢去的前塵往事;左邊剛坐下來的卻嚶嚶哭了起來,原來再用心耙挖的枯山水也要回歸空無。一旁教育班長僅能拍拍肩膀,告訴他從今而後就是新生了,隨即攆去填寫入伍資料。

謠傳役男和髮婆之間的拉扯,在我頭上並沒有發生。

髮婆幫我拂淨髮絲,輕撲痱子粉,拉開罩巾。下意識伸手撫摸時,手掌告訴我,我正在摸一顆因為新剃而陌生的頭;而頭頂神經卻告訴我,我正被一雙手探測著,探測什麼?也許是擁有與失去之間的落差,也許,是一個更貼近自己的輪廓。

好涼。我一時不能適應這種減損後的輕盈,撫著光頭,轉頭對髮婆道謝。那時間我恍然聽清楚,她們向大家招手時,喃喃說的應該是:來剃頭啊,剃完好去做一個新的人。


【文學遊藝場.第32彈】水果短文╱詩徵件中
聯副╱主辦/聯合報
請由十二種水果中挑選一種作為書寫主題,以短文或新詩書寫水果。徵稿期間:即日起至2020年7月30日23:59止。詳情請見聯副文學遊藝場:http://blog.udn.com/lianfuplay/article

【慢慢讀,詩】蕭蕭/八卦山腳的風
蕭蕭/聯合報
八卦山腳的風

有可能騎著太平洋的海浪而來

翻騰過玉山、雪山三千公尺的山頭

翻落在松柏坑以北 □千百個坑口

龍眼樹前,鳳梨的劍葉尖端

一絲絲情牽,幾分溫柔


八卦山腳的風

或許來自追風少年的家鄉

王爺宮田野的沙漩旁

幾分粗獷,絲絲縷縷平原的花果馨香


八卦山腳的風

最可能起自多竅多皺褶的心窩

容易潤濕的眼窩

酒一樣醇的溫柔窩

善感而多情

從明清的溫婉吹向清明的眾生胸口

無數雲霞柔波 □層層盪生


八卦山腳的風

醒覺了八方魂魄

廓清了遠之又遠的迷濛

直直趨近你

逼臨你 □多竅多皺褶多馨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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