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良師,足以影響學生一輩子。
跟著耕耘臺灣神經醫學領域的曹汶龍,
傅進華來到臺灣後山、走進大林田間,
踏著恩師足跡前進,
漸漸成為另一個開路者。
哪�有需要就往哪�去,
這對師徒一脈相承,更似父子!
「我想成為像他一樣的醫師!」
仰首講臺上那位神采煥發的老師,他專業而謙和,學養俱佳,他活潑而親切,風采翩翩。親炙曹汶龍的教學風采,青年傅進華的心輕輕地震動了。
很早以前,傅進華就從國防醫學院學長、學姊口中,聽聞「傳說中」很棒的老師曹汶龍。大五,真正受教於曹汶龍的神經學,他深深感覺到醫學傳承的溫暖與美好。
課堂上,曹汶龍教學生動,神來一筆的角色扮演,具體表現出病患的症狀,每每讓學生有如看見活生生的病例。生活中,曹汶龍隨和溫暖,不時邀約實習學生吃飯泡茶,他尊重、傾聽每個年輕人的想法與建議,讓飛揚的心得到安頓與疏通。
以前三名的優秀成績畢業,傅進華獲得優先選科的權利,因著一分對曹老師的孺慕與認同,他篤志以非熱門科的神經科,作為往後從事臨床、追求學問、乃至培植後學的人生方向。
因為,一個好老師,可以影響一個人一輩子;一顆種子將開枝散葉,繁衍一片森林。
也從那一念啟動,曹汶龍與傅進華參與了彼此的人生。一分師生之情,在兩人的生命�產生了奇妙的質變,直到將近二十年後的現在,曹汶龍的言行與風範,一直都在傅進華行醫的路上,產生著扎實而深遠的影響。
耐心沈著風格一致
在大林慈濟醫院神經內科診間�,傅進華注視著病患與家屬,語調輕柔,耐心回應病患每一句話,在完整傾聽後做出分析。他在手邊的紙上即時記述病患透露的訊息,也透過圖示,讓病患更清楚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那一分殷殷的叮嚀與再三的說明,永遠不會嫌多。
「記得實習的時候,還曾經跟病患吵過架;對病患的溫柔與耐心,應該是醫師養成的過程中,慢慢培養起來的吧!」年輕時,自認為對病患做了詳盡說明的傅進華,終究還是在溝通過程中,被病患的無理磨盡了耐心。「但一直跟著老師學習,他總是語氣溫和,凡事慢慢來。漸漸地,會發現老師的方式才是與病患的相處之道。」
跟過診的護理人員說,傅進華的看診風格與曹汶龍很像──一樣的慢!
在診間,要維持相同的慢節奏並不容易。當老人家反覆詢問相同的問題,當病患對自己的症狀總是無法述說具體,當候診區久候的病患頻頻引頸,當家屬急著想要醫師給一個明確的答案……傅進華的耐心一如老師曹汶龍,從一號到第五十號維持一樣的沈著、保有相同的溫柔,始終傾身靠近病患。
「神經科醫師必須比其他人具有更多的耐心。」在大林慈院神經內科,主治巴金森氏症、失智症、中風的曹汶龍說,沒有任何一位病患的狀況相同,除了生理與病程變化,背後複雜的家族歷史、成長環境、生活型態乃至社經狀況,交錯出不同的解題方式。特別是位處高齡化的雲嘉地區,內科病患複雜度往往更高一些,老人家身上可能同時有多種慢性病,也或許已看過許多醫師、領過許多藥;因此曹汶龍得花更多時間,細心探索他的病史與生活情況,病患忘記說的,他總是比病患早一步問在前頭。
好比,同樣以「酸酸甜甜」形容,橘子、鳳梨與葡萄的滋味大不相同,單單「頭暈」兩字,表現方式有百百種,而這都將導引出不同的處置方法。病患說出籠統的形容,卻期待醫師能藥到病除;曹汶龍巧妙地以不同方向問診,他喜歡毫無遮飾地與病患面對面,因為觀察細微的神情變化,也是重要的判斷依據。
「如果你了解,你會更安心,會更知道怎麼照顧自己。」曹汶龍常常這樣對病患說。醫師只是參與病患病程的一部分,作為協助病患與疾病共處的夥伴,他希望提供最詳細的衛教說明,與病患討論出最適切的治療模式與生活模式,讓病患心安一起走下去。
無盡「讓」,無私「給」
這樣溫暖慈藹的潛質,在童年的曹汶龍身上就隱約看見了。一九四九年,一歲的曹汶龍跟隨父母親從江蘇徐州來到臺灣屏東落腳。童年時人與人之間緊密相連的眷村生活、左鄰右舍互助相持,清貧自在的感覺,直到今日還在曹汶龍的心頭。
上學的時候,曹汶龍總愛在早晨第一個到教室開門,整理環境,迎接同學上學;樂於成就別人的他,一直都是服務股長的第一人選。身為五個兄弟姊妹的長兄,他學會對己自律、對人包容,多為家人設想。凡事謙讓、培植後學的習慣與熱忱,從小就奠基。
一直以來,曹汶龍並未奢想朝著學費較重的醫學院前進,只是一心想著就讀軍校以減輕家庭負擔。學業優秀的他,順利考取國防醫學院;畢業後,成為班上唯一走向內科的異數。繁重的住院醫師生活,曹汶龍甘之如飴。然而,當他在三軍總醫院完成內科住院醫師訓練、打算朝向腸胃內科深入發展時,師長卻將他喚到面前,指了一條他想都沒想過的方向。
「你去走神經科!」
七○年代的臺灣,醫療體系甚至尚未建立完整的神經醫學專科醫師訓練模式,年輕而富有熱忱的曹汶龍,不禁遲疑了,這樣的訓練環境,要如何走下去?
「你去國外學,回來之後教人。」師長的指引,交給曹汶龍一把通往神經宇宙的鑰匙。學問無大小,從不爭執己見且甘於服務的曹汶龍,就這樣順著因緣往未知的世界前進。
在英國倫敦大學進修的歲月,曹汶龍看見當代頂尖的教授、一流的醫師、團隊,培養出傑出的研究人才,醫學進步的齒輪不斷轉動,對他產生了深遠影響。
面對神經醫學領域依然空洞的臺灣,他心念篤定:「要建構完整的醫學教育環境,帶動臺灣神經醫學發展,唯有培養優秀的團隊,而不是想辦法成就個人。」
他體認到,在一片荒地上,唯有辛勤培植才能開出滿園芬芳。八○年代,他將正統神經醫學觀念帶回臺灣,積極培植新生代團隊,並鼓勵年輕人出國學習,開拓宏觀視野,繼而反饋成為向上提升的力量。
他既在年輕醫師前方指引,也在他們身後敦勵推進,事實上,他準備成為任何人腳下的肩膀。而他與病患之間扎實深厚的情誼,也讓他所參與的團隊濡染了和煦的氣息。培植專業素養之外,溫文儒雅、尊師重道,是做為鋪路人的曹汶龍,想帶給後進者的風景詩篇。
披荊斬棘走出道路
時光荏苒二十載,曹汶龍一路化育人才;一九九六年,他將屆半百,卻走進人生另一個關卡。
聽聞啟業十年的花蓮慈濟醫院,持續面臨醫師異動人力不足的困境,曹汶龍翌日即動身前往花蓮了解分明。那時,他對慈濟認識並不深入,踏進素樸的靜思精舍面見證嚴上人,看見眼前身形消瘦、聲音輕弱的法師,卻能發出救拔蒼生,興建醫院的慈悲宏願,他觸動至深。
當天夜晚,他一口氣讀完林碧玉副總贈予的《大愛》一書,慈濟四大志業的發源與脈絡,逐一變得清晰。當讀到同樣走在開創路上、長自己一歲的林副總,面臨花蓮慈院啟業在即仍無法招募到醫師,曾一度深陷心靈絕境,他迴盪不已。
「她們能發出這麼大的願力,一起披荊斬棘創立慈濟醫療志業,走出一條讓千千萬萬人得以依循的路,」他決定了:「我要去花蓮,幫慈濟建立團隊,培養人才!」
然而當他回到臺北,必須著手將行醫二十多年,已然如至親如摯友的病患,安排給其他醫師接續照顧時,這才發現醫病之情實難割捨。
「既然去了,要建構團隊,就要全心投入。」曹汶龍體會到佛家精神,決定讓自己大死一次,從零開始。
妥善安排老病患的同時,一邊透過人脈為慈濟醫院找醫師,這時,他想到了如同自己孩子的傅進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花蓮慈濟醫院?」
電話那頭老師的詢問,讓傅進華有些心動。然而,當年的花蓮陌生遙遠,身為長子的傅進華,從小看著父母為了一家生計與子女教育而奔忙憔悴的身影,默默將照顧桃園山居父母的心願放在心中,眼看就要實現了;他遲遲不敢答應老師,事實上,他已安排著要前往北部醫院就任了。
但是,期間的一趟旅行返家後,原本不那麼支持自己去花蓮的雙親,積極鼓勵他前往。原來,曹汶龍打電話向父母誠懇溝通,並承諾將會好好照顧孩子。有了父母的支持,傅進華不再躊躇。於是,師生前往花蓮,一同簽約,一同報到。
師徒攜手支援補位
一個是剛起步行醫的年輕醫師,一個是捨下在臺北穩扎二十年根基的神經醫學專家,二十二歲的年齡差距,足以讓他們成為一對父子,憑藉一分理想與崇敬,一九九六年相伴到了後山。
當時曹汶龍的妻子還在臺北執教並照顧父母,他在生活瑣事上因有傅進華的協助,漸漸安頓;而學習精神踏實強烈的傅進華,也在老師指導關懷下,穩步成長。
愛好唱歌的曹汶龍組織了合唱團,嚴肅的醫院開始有了音韻的跳動,相同的志趣讓師生兩人朝夕相處的時光更加飽滿溫暖,點滴累積著更親於家人的感情。
花蓮慈濟醫院神經科制度完備且氣氛和諧的風氣傳開,吸引年輕醫師加入,人力逐漸穩定。這時守護偏鄉的玉里及關山慈濟醫院,陸續提出了需要神經內科人力支援的請求。
一直以來,曹汶龍鼓勵並尊重團隊成員提出的想法,他凝聚共識,磨合彼此意見的差距;但對於該走的路,他也會找出方法堅持下去。既要支持科內年輕醫師在花蓮的修學與臨床發展,又要守護玉里及關山醫療的缺口,身為科主任的曹汶龍身先士卒,每週兩天南下玉里與關山慈院支援門診,來回路程將近三百公里,就因放不下那些生了病卻無法得到妥善照顧的病患。
「正是因為迢遙偏遠,慈濟才要設置醫院,只有親自看到鄉親離苦得樂的笑容,才能體會身為醫師的感動。」曹汶龍說:「當你在最前方走出一條路,後面自然會有人跟上的。」
二○○二年,慈濟在西部第一家分院──大林慈濟醫院,同樣面臨人才招募的困境與科務發展的需要,曹汶龍無法袖手,「我去。」這個距離遙遠的鄉下醫院,令人陌生與不安;考量輪調性的支援難以長久,當時,就連向來支持老師的傅進華,也投下反對票!
那是自一九九六年大林慈院動工典禮之後,曹汶龍再次踏上這塊土地;時隔六年,一片黃土長出一座莊嚴宏偉的綠色建築,更令他歡喜的是那些在大廳開心唱歌的純樸鄉親。「好美的醫院啊!」曹汶龍由衷讚歎。
每個月十五天的值班、臨床照顧病患,還得經常往返花蓮處理科務,日子忙碌而充實。原訂三個月支援的時間過去,幾經思索,為了協助大林慈院建構更穩定的團隊,曹汶龍毅然將花蓮慈院的主任職務交接出去,邀傅進華一起到西部打拚。
當時傅進華還在花蓮慈濟大學進修碩士學位,每次回花蓮上課,曹汶龍便協助照顧臨床工作;而曹汶龍回花蓮教學時,醫院的工作就由傅進華幫忙。那是一段忙碌卻美好的時光,師生合作無間,傅進華也順利取得碩士學位。
亦師亦父亦典範
從繁榮的臺北到後山花蓮,乃至西部鄉下的大林,傅進華畢業後,一路和老師相扶相持。在他的生命�,「曹爸」除了是老師,是長官,是家人,是貴人,更是典範;能貼身跟隨自己所景仰的師長學習,傅進華視為莫大福報。二○○三年,大林慈院神經科漸漸穩定,曹汶龍再度應花蓮慈院的請求東返。
大林的人文氛圍濃郁,深深吸引傅進華想繼續留在這塊土地上耕耘,但他將面臨的,是第一次真正與老師分離。
「從今以後,從我的窗戶再也看不到老師家�的燈亮了……」傅進華忍不住抱著曹汶龍哭了,也才知「父子之間」,義重情深。
二○○七年,臺中慈濟醫院啟業,傅進華前往擔任神經科主任,依著曹汶龍的風範帶領團隊。雖然新的醫療院所,結合來自不同體系、不同思考模式的人才,但神經科團隊合心的家風,從啟業以來就穩定成長,六位醫師更被證嚴上人稱譽為「神經科六君子」。
「就用老師的方法。」傅進華說:「老師帶人帶心,他尊重團隊,不會計較,也不因自己是主管而說了就算,所有事情都是採取共識決議,而後執行。他廣納意見,提攜後進,同時以身作則,走在最前,做到最後。當大多數人放大某些人的缺點時,他總能以不同角度欣賞這些人的優點……」
醫院草創,傅進華承擔來自各方的期許,細緻而用心地做好臨床工作,扮演科務經營管理與健保審查委員的角色,往返在臺灣東西部從事教學、研究工作,深入慈濟人文活動,自勉成為帶動的種子……過程中,曹汶龍一直是他堅強的後盾。
然而,忙碌的狀態讓他一度無止境地消瘦,甚至,險些被一場普通的感冒奪去寶貴的生命。
當時,傅進華肺炎嚴重到需要使用呼吸器。當一個救人無數的醫師,全身接上各種管路,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將身體交付給醫護人員,他深切體會到病患的無助、病患的感受,以及自己應該成為一個什麼樣的醫師。「一切都是好因緣。」對於病痛折磨,傅進華心存感謝。
調整腳步,回到醫療的軌道上,他仍然致力於臨床、研究與教學,將自己的人生經驗化成沃土,培育出更多果實。
二○一一年,因大林慈院神經科發展需要,曹汶龍再度邀傅進華一起回大林。抱持感恩回饋的心情,以及對恩師呼喚的回應,師生再度下了共同的決定,一起回來經營大林的「家」。
「別看老師年紀大了,他的腦袋�總是有很多新的東西。」曹汶龍善於創建制度整合醫療團隊,在大林慈院成立失智症中心,而執行力強的傅進華自然而然成了實務推進的左右手。偶爾,傅進華忍不住向老師嘟嚷工作太多,曹汶龍只是回以一貫開朗的笑聲,彼此仍然歡歡喜喜,一同向前走下去。
未忘初心當個好老師
「All true learning is experience. (from Albert Einstein),你所經歷所努力的,終將成為你的一部分,將來有一天也許你會感念曾經有過這樣的經驗。」透過書信,傅進華與慈濟大學醫學系一年級的新生,分享著教科書�學不到的點點滴滴,期盼能協助這群年輕學子,找到自己的方向,堅定行醫的情操。
深刻的經驗,往往不在順遂寬廣的路途上,而是在那些迂迴費解、困頓無措乃至挫敗倒地的過程�。在許多面臨困難的時刻,老師曾牽著自己的手一起走過,因而除了專業知識的傳授,傅進華花費許多時間,與學生探討人生的課題。
「我很享受回慈濟大學教書的過程,也希望能帶給學生很好的學習經驗。」傅進華深刻了解,能接受一位好老師的影響,將是生命中多麼可貴的經驗;因而,取得慈濟大學神經醫學博士學位後,他在臨床工作之外,仍堅持回花蓮從事教職。而他的老師曹汶龍,至今亦維持著相同的熱情。
「如果當初沒有跟老師去花蓮,現在的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十七年前的那個分岔點,傅進華選擇了一條重要的道路,一切從此變得不同。「希望我能從老師身上學到一點點他的精神。」
風行草偃,傅進華慶幸自己因為曹汶龍的存在而有了學問、人品與處事態度的準確方向。通往醫學無止境的未來,這一分溫暖,也是他想繼續傳承給年輕學子的生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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