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讀過你的日記,但是我讀過那個年代,心情曾跟著你恓惶的身影
穿越炮火彈雨交織、屍坑滿布的戰場
推開暗格,進入你們一家躲藏的密室
我的確看見,少女的夢想和天真的笑語始終
迴盪在浪漫的床邊與凌亂的炊具之間,所以
所以我認識了永遠的你,永遠的十三歲……
──2014年10月16日《聯合副刊》
詩說
大學畢業時,與那個年代的每個男生一樣,下一步就是當兵去。我的兵種是海軍陸戰隊,聽起來很雄壯威武,但我必須心虛的說,我入伍時,兩岸之間還好,我沒有真正上過戰場。
而今,其實戰場已離我們不會太遠,光是近年的伊斯蘭國(ISIS)崛起,就要將多少國家捲入戰爭的邊緣,但除了中東國家,即使曾被恐怖攻擊過的美、英、法等國人民,大概也很難真正感受到戰爭的「存在」。
事實上,二次世界大戰也才結束了七十年多一點,離一個世紀的百年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但我們對戰爭的記憶總是顯得很浮誇,似乎那只能是電影和畫報上的事,然後我們就很輕鬆的隨口這麼一句驚嘆:「好精采」、「好感人」、「好恐怖」……
白先勇的小說〈歲除〉有一段我印象很深刻,那是老兵賴鳴升在劉營長家過除夕時,與一個軍校學生俞欣的對話。
賴鳴升在餐桌上講述當年參加台兒莊會戰,提到一場戰役後他騎著馬跟在黃明章團長後頭巡察,「只看見火光一爆,他的頭便沒了,身子還直板板坐在馬上,雙手抓住馬韁在跑呢。」賴鳴升也挨轟下了馬來,半個胸膛被轟掉,馬則被炸得肚皮開了花……
當俞欣感嘆的說了句「那一仗真是我們的光榮」之後,賴鳴升不屑的:「光榮?你們沒上過陣仗的人,『光榮』兩個字容易講。」
是的,讚美之詞總是容易些,例如,「好感動」,這是我高中初讀到二次大戰相關的歷史中,知道曾有個叫安妮(Anne Frank)的猶太少女,與家人為躲避納粹的搜捕而在一個密室中生活了兩年的感受。
安妮將兩年密室生活的點點滴滴寫成日記,在她死後,由父親將之整理出版,成為控訴納粹罪行的鐵證,被譽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書之一。
安妮與家人為避德國納粹的追捕,於1942年7月,她剛滿十三歲生日後一個月,全家避居在一幢辦公大樓的密室;在那裡,她寫下了日記,記錄了她的心情,也留下了納粹迫害猶太人的證據。
安妮寫日記是從十三歲,即1942年6月12日開始寫起,至1942年12月5日發生的事情。那是她留下的三冊日記中的第一冊。
第二冊則是紀述由1943年12月22日至1944年4月17日發生的事情,第三個現存的日記卷冊保存了由1944年4月17日至該年8月1日所發生的事情,此後安妮便被納粹德軍逮捕。
所以,這本日記是在她十五歲被捕後戛然而止。難過的是,被納粹逮捕後的安妮,狀況一日比一日更差,終於沒能熬過勝利的來臨,1945年4月,重獲自由前不久,未滿十六歲的安妮病死於集中營。
雖然不曾完整讀過她的日記,而今想來,我的感動大概就來自於這樁真實的歷史,不忍一個荳蔻年華的少女,是如何在浪漫的美夢和隨時可能被捕的恐懼中度過……年輕、柔弱,與非自然的死亡,都在她身上,總是令人不捨!
後來,片片斷斷讀她的日記時,想像也總會帶我跟她一起回到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和兵荒馬亂的家園,進入她的密室,陪她一起感受那種緊張和憂傷的氣氛。
然而,這時的我其實就像白先勇筆下的俞欣,「感受」畢竟還是想像得來,相對於安妮的悲慘經歷,真的是浮誇得太多;正如賴鳴升說的:沒上過陣仗的人,「光榮」兩個字容易講。
但是但是,我仍然只能藉「詩」這樣的文類,以文字來濃縮我對安妮那兩年密室生活的……理解吧,我們都不是那個年代那個殘忍世界走過來的人,若能經由文學作品,感受她曾感受過的七、八成,或許就能獲致一些些感動,在必要時,這感動或能鼓勵我們站起來,以行動捍衛值得我們珍惜的一切。
因此,在2014年6月6日,即諾曼地登陸七十周年這一天,我寫下了詩的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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