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日 星期三

低端人口/中國,是地下這幫鼠族撐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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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03 第1027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新書鮮讀 低端人口/中國,是地下這幫鼠族撐起來的
往事浮光/沉默50年,終於發聲!
尋找阿嬤的味緒/美濃客家飲食文化與生活智慧
用電影說印度/從婆羅門到寶萊塢,五千年燦爛文明背後的現實樣貌
好人宋沒用/一部平凡小人物的生活史,構築出大時代的跌宕興衰
倖存的女孩/我被俘虜、以及逃離伊斯蘭國的日子
閱讀筆記 紙上染了藍/暈染的母親畫像

新書鮮讀
低端人口/中國,是地下這幫鼠族撐起來的
文、圖節錄自聯經出版
圖/聯經出版提供
「這世界的現實就是人人要尊嚴,但尊嚴呢,可不是人人要得起。」

內容簡介:

這是北京城裡不可言說的低端禁忌,潛居地下室的底層勞動人口悲歌

  毛澤東曾歌頌他們,現代中國的經濟奇蹟要歸功於他們

  但是現在,他們卻面臨被「切除、清理、掃蕩」的命運

  《低端人口:中國,是地下這幫鼠族撐起來的》見證了這一切

 

作者介紹:

派屈克•聖保羅

  2013年起任法國《費加洛報》駐中國特派記者。曾前往獅子山共和國(相關報導獲得2000年Jean Marin戰地記者獎)、利比亞、蘇丹、象牙海岸、伊拉克、阿富汗、德國、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低端人口:中國,是地下這幫鼠族撐起來的》是他的第一本書。

搶先試閱:

聚龍花園的「老」鼠

「紐約玩完了,以後世界的中心就是北京。」二○一三年時,為了說服我女兒約瑟芬和我一起到中國,我對她這麼說過。

現在我們卻在聚龍花園,也就是我們中國住所的社區地下室,發現了住滿民工的宿舍。他們大部分都結婚了,但只有社區的清潔人員才會夫妻同住,其他人則被迫像未婚男女一樣分居。滿臉汙黑的男人是附近建築工地的工人。掛著黑眼圈的女人負責打理工人體育館一帶餐廳、酒吧。從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五點,接著是晚上九點到清晨六點,她們都在地面上工作,其餘時間則遁入地底。

就像聚龍花園多數的居民,我們不曾想過自家腳下會存在這麼一個平行世界,畢竟就在距離這裡兩步之遙,錯落著全中國乃至全亞洲最時尚、最高級的夜店。北京這張時尚臉孔教約瑟芬目眩神迷,隨手可得的愜意生活與自由,讓她可以進出一些在巴黎受限於年紀而不能去的夜間場所,她實在難以想像自己住的公寓底下竟然有這麼一個暗黑宇宙滋長著。而且我們還是在這地方住滿一年後,因為這項鼠族的調查計畫才偶然間發現了它。

中國是個極為矛盾衝突的國家,只要仔細探尋,往往會發現與原本認知截然相反的另一個現實,兩者南轅北轍。在這兒眼見不一定為憑,表象可能只是空殼。我的前輩尚•勒克萊爾•莒薩布隆熱中研究中國,他在那個年代近距離觀察了中國從經濟開放以降的發展,認為它是個「魚目混珠的帝國」。就這一點而言,這個國家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腳下的悲慘世界

每一次,只要大家帶著那麼點幸災樂禍,跟聚龍花園內的非中國居民交頭接耳,說在他們舒適的公寓底下有個如痲瘋般的悲慘世界,懷疑效應便會再度被強化,而這讓我感到說不出的不自在。

「你說的『老鼠』在哪?我們怎麼從來沒見過?」一個法國鄰居語帶嘲弄地發問。

「這些人從哪裡來的?他們在地底幹嘛?靠什麼過活?那裡有廚房、有浴室嗎?」另一個人連珠炮似地追問。

另外有一個已經移民的法國女人,住在另一棟都是外國人的大樓裡,聲稱我正在籌備一場團體「奇幻」之旅,地點就是我社區的地下室,好讓大家見識隱藏版的北京。我大吃一驚,只好硬裝出幽默口吻,尷尬地笑著附議:「沒錯,而且我會負責準備一袋袋花生好讓你們餵食,保證跟在動物園一樣好玩。」

一個單純的電梯按鈕,便將我們的平常世界與「活死人」的天地隔開來,我們在上頭重現西式享受,雖然有意無意混了點中國風。聚龍社區這條龍的光彩早已不復從前。這裡是中國房仲業者所謂的「豪宅」,有著一九七○年代巴黎郊區社會住宅一切優雅特質。「老鼠」住所的入口在第七棟大樓,這一棟的三樓駐有綠色和平北京辦公室、一些外國媒體以及一個投資俱樂部。電梯的按鈕帶著訪客向下,門開往一個廊廳,地面的白瓷磚髒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燈光慘澹,還不時能聽到「霹啪」的爆裂聲響,一頭斜放著一張布滿灰塵的老舊黑色沙發,上面堆滿紙箱。這裡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異樣,感覺不到人的痕跡,不過再走幾步後,就可以發現隱蔽角落到處拉起繩子,上面曬著襪子、內褲、襯衫和長褲。便服裡夾雜著成套制服,有清潔阿姨的藍色或灰色制服、工人的藍工作服、服務生的,可說中國大城市裡廉價勞工的職業樣本幾乎一應俱全。

水泥地的陰暗宿舍擠了四十個工人,上下鋪鐵床一排接著一排。靠近牆壁另一側由工人體育館的一間夜店(裡面出入的都是北京富家子弟)承租,住了店裡十五個清潔女工,擺了床以後空間所剩無幾。走廊底,則是附近一家餐廳的十人員工宿舍。

市中心地面房子的租金昂貴,但只能住得靠近工作地點才能免於舟車勞頓、撐得住爆肝的工時,種種考量驅使他們接受這樣的生活條件。一股甜膩而令人作嘔的芳香劑氣味,隨著我們靠近盥洗室越來越濃。公共衛浴區入口通道只有一個,全部的房客共用兩個洗手台,裡頭缺乏照明,中間僅隔著一片簡陋的板子;女生這一側有四間獨立的洗手間,男生則有四個小便斗和三個蹲式廁所,臭氣沖天。這裡沒有淋浴間也沒有熱水,洗澡得自己想辦法,這七十名房客每個人都有一只塑膠臉盆,裡面裝著廁所水龍頭接出來的水。

一轉彎,有人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怎麼,你們迷路啦!我還是第一次在這兒碰到樓上的房客。」鄭元昭驚呼。他是打雜的,負責撿紙屑垃圾以及大樓出入口的清潔維護。「這兒沒有任何中國住戶會來就算了……沒想到我遇到的還是個老外呢。」

這個來自湖北的老頭子相當有意思,只要在聚龍社區遇到老外,總是不忘熱情喊一聲你好。相較於北京人的作風,他顯得可愛許多。我們剛搬到北京那個月,還拿捏不準我們在此地大人稠的都會裡的定位,而他那親切的笑容在某種程度上像一股安慰的力量。我於是對他解釋起來。

「我正在寫一本書,要談住在北京地下室的人。」我邊說邊祈禱他別被嚇跑。根據以往經驗,在中國若這麼直白說明來意,十之八九都會吃閉門羹。

我接著說:「我沒想到聚龍社區的地下室也有人住。我只是跑下來,就發現了這裡,簡直活像個迷宮。這個地方真的很神奇,你們的更衣室都在這裡嗎?」

老鄭對我豎起大拇指。

「好、好、好,這主題好。所有人一提起北京啊,都圍著它輝煌的歷史打轉,玻璃塔、財富、名車,可沒人關心我們在地底下怎麼生活。」

「所以您住在這兒嗎?方不方便帶我參觀一下?」

「等等, 這是我老婆。」老鄭轉頭向她介紹,「這位先生是法國很有名的大作家。」不管有意或無心,他並不在乎我的文學造詣大抵就是報章雜誌的文章等級而已。

「他要寫住在地下室的人的事,想知道我們是怎麼生活的。」

他的太太劉舒真,跟老鄭一起負責打掃我們大樓的出入口,聽了臉色微微一變,我可以感覺到我的出現讓她有所顧慮。最後,他們帶我往廚房去。晚餐時間快到了,儘管住在地底深坑,中國人對人際關係依然不含糊。走廊盡頭的右邊,一道厚重金屬鐵網門後便是車庫。那裡燈火通明、潔淨無瑕,停著有錢老闆的豪華名車,賓士、奧迪或保時捷。左邊一道陰暗的水泥樓梯,B2的房客可以從這裡走到位於B1的廚房。狹小通道走到底,就是沿著停車場而建的四間廚房,名車的排氣管以及排出的毒氣取代通風系統。這些上了年紀的夫婦受雇於聚龍管委會,主要負責清潔維護,各自有個角落可放私人物品、準備三餐。當時正值中國農曆新年,吃的是傳統菜色:餃子。這食物唯一的變化就是內餡,包豬肉紅蘿蔔或豬肉菠菜。

「我們有客人啦!他可是法國很有名的大作家。」老鄭介紹道,他刻意營造出某種神祕感,一方面對我們有利,另方面也提升了他個人形象。不管他們的社會地位為何,中國人就吃這一套。

老鄭每個月領一千八百元人民幣,他也承認,其實他們可以住在原本的村子(在黃岡市,離武漢不遠)繼續種田養活自己,當然會拮据點,但日子還過得下去。只是加上兩個兒子,一個二十六歲,一個二十七歲,可就沒辦法了。實際上他們兩個兒子都有工作且經濟獨立:一個在武漢做美髮;另一個有機械工程學位,在雲南工作,負責維修檢測工地那些巨大的推土機。不過兩個兒子都還未婚,於是這對老夫婦才會到北京來,每天勞碌為他們籌措聘金。依照中國的傳統,男方要送女方一棟房子、金銀首飾以及聘金,或是一輛車。若不能提供足夠的物質保障,是結不了婚的。

「在黃岡,我們得替女方買一棟房子加上聘金二十萬人民幣。」老鄭咒罵著,「我們中國啊,根本不是娶老婆,是在買老婆。」

他們夫妻倆已經存了一點錢,但是還得再工作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湊到四十萬人民幣,替兄弟倆各買一棟房子。老鄭面容憔悴,有明顯的黑眼圈,說到他其實受不了在城裡過著像老鼠一樣的生活,因為他在家鄉有一棟大房子,鄉下空氣好得很。

「一開始,在這房間裡我根本沒法呼吸,而且聞著那股臭味老是讓我頭痛。我老婆也沒好到哪裡去。但是對她來說,打掃社區的工作比在田裡幹活來得輕鬆。」

他的太太盡力維持她的優雅。頭髮編成一根長長的辮子,白色開襟上衣外面罩著一件中式剪裁盤扣短外套。她的氣色相當好,根本看不出她竟住在地底。老鄭則是一頭蓬鬆亂髮,天天都穿著同一條破舊的褲子、軍人迷彩襯衫。他們原本充滿嚮往來到北京,現在面對著汙染和悲慘的生活條件,早已失了心情、也沒錢去參觀紫禁城,遑論長城或天壇這些他們說好非去不可的地方。

「到哪兒都要門票,對我們來說太貴了,結果我們只去了天安門廣場。北京不像我想的那麼好,空氣太糟了,因為有汙染。而且北京人瞧不起我們這些鄉下人,他們沒啥教養,到處亂丟菸蒂、在公共場所吐痰。北京菜也不怎麼樣。老實說,我們村子裡的人還比較文明。」老鄭說。

鄭元昭和劉舒真,他們兩人在聚龍花園的月薪加起來是三千人民幣,加上老鄭的退休金一千八百元,一個月共有四千八百人民幣,看來還要工作好多年才行。但是,他們都隱約覺得在聚龍的日子不多了。

「管委會很快就會把我們給遣散的。」劉舒真對我們說,她有著純樸之人才有的聰慧眼神,甘於命運的安排。

「他們雇用老人負責清潔維護,是因為這比雇用年輕人來得便宜,況且他們安排的住宿環境很差。要是我們不滿意,他們就會叫我們滾蛋,因為他們很清楚退休的人很難找工作。不過我們年紀也不能太大,或是在這裡待太久,因為他們擔心我們要是生病或出什麼意外,還得幫忙付醫藥費。」

這些民工通常沒有健康保險,而雇主有道義責任幫他們付醫藥費。老鄭夫婦打算被遣散後回到他們的村子,他太太可以繼續種田,他則會試著到工廠找份差事。

「說起來,到時就算在我這個年紀很難找到工作,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老鄭這麼想著,「因為在這兒,我們的自由都被他們剝奪了。」

中國能夠帶給他兩個兒子更好的未來嗎?

「這要看他們造化,」他謹慎地回答。「今天,在中國一切都有可能。中央的決策是好的,即便地方上有太多貪腐的公務員。但是政府應該更加保護窮人,因為有錢的人越來越有錢,窮人越來越窮。」

 
往事浮光/沉默50年,終於發聲!
文、圖節錄自皇冠
圖/皇冠提供
沉默50年,終於發聲!

首度揭露!最真實的感情自述與半生回憶

內容簡介:

皇冠文化集團發行人 平雲:

這本書見證了母性的偉大,也或許可以被當作某種愛情醒世錄,

更重要的,希望能為其他許許多多像我的母親一樣,

付出一切卻逆來順受、默默隱忍的女性,說幾句話

作者介紹:

林婉珍

  「平太太」是她前半生的身分,作為妻子,她支持先生打造出版王國;作為母親,她為孩子們的童年時光留下最珍貴的笑顏。

  在與平鑫濤離婚之後,她潛心修習水墨創作,從此有了新的身分「林老師」。她的作畫題材廣泛,筆墨靈秀清雅,深受藝術界肯定。曾榮獲亞太地區第二屆「金獅藝文獎」、新加坡「新神州藝術院火鳳凰杯」金獎,至今已舉行過十八次個展,國內外邀展三百餘回,並出版四本畫冊。

  作品被收入河南開封「中國翰園碑林」,並為國父紀念館、臺灣藝術教育館、苗栗文化中心、淡江大學文錙藝術中心、福建泉州郎靜山攝影藝術館、長樂博物館、福州春海堂美術館、臺北佛光緣美術館、天仁茶博物館等文化機構及企業界收藏。

搶先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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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鑫濤

業務處的辦公室旁邊有個桌球桌,下班後大家習慣在這裡邊打球邊等交通車,我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他們打球。而在打球的人裡面,看起來最年輕的就是平鑫濤。他跟我同一年進臺肥,雖然個子不高,但活力特別旺盛。

人的緣分挺奇妙的,他在上海讀大學,我也住在上海,但從來不認識,反而來到臺灣之後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我在一樓業務處,他則在二樓會計處,但當時我並沒有特別留意他,因為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的辦公室裡有中文和英文打字機,中午午休的時候,他會跑下來坐在我對面的桌子練習英文打字,每天打、每天打,偶爾聊兩句話,聊久了、話多了,我漸漸開始覺得他不再是陌生人。

有一天,他忽然開口約我去中山堂旁邊的朝風咖啡館喝咖啡。那時候我們公司附近只有兩家咖啡館,一家在武昌街的叫「明星」,另一家就是「朝風」。我當時也沒多想,就順口答應了。

有一就有二,當時夏天還會實施日光節約時間,午休到下午三點才上班。有次午休時間他就邀我一起去看電影,我也答應了。

我覺得他很健談,跟我也很談得來。他發現我沒看過《基督山恩仇記》,就把整本書的情節說給我聽,他說書,我聽書,就這樣聊了兩三年之後,我開始覺得我們好像走得很近,同事們也都覺得我跟他是一對。

不過,姊姊和姊夫都不贊成我跟鑫濤交往,她覺得如果要論前途,臺肥裡面真正有前途的是工程師,鑫濤只是會計,不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因此她與姊夫一直想要幫我介紹男朋友。有次姊夫還介紹了他的好朋友給我,有三層樓洋房、有社會地位,可是足足比我大了十七歲,我覺得年齡差距實在太大,最後還是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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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理想的對象

其實在我跟鑫濤正式展開交往之前,他就知道我原本並不中意他。

我們剛認識不久,有次鑫濤騎腳踏車在臺北火車站附近撞到人,他自己也受了傷,鎖骨斷了。幾個同事聊到他一個人在臺灣有點可憐,相約去三軍總醫院探望他。他看到我出現,喜出望外,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他才去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希望我們可以交往,想不到我卻回覆他:「你不是我理想的對象!」他聽了臉色都變了。

我之所以會這麼回答,是因為當時還很年輕,少女情懷總是幻想自己未來的男朋友除了溫柔、體貼之外,身高也起碼要有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但鑫濤的身高差了一截,我在女孩子裡面個子算高的,如果跟他在一起,連高跟鞋都不能穿,怎麼可能答應跟他交往?!

但他氣歸氣,還是沒有放棄。他經常從二樓下來找我,還寫了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表示除了我,別的女人都再也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後來有個週六,上午上完班,下午我回到姊姊家,家裡突然來了位訪客廖先生。他一直想約我出去,這天乾脆直接跑到姊姊家,「我想帶妳去大世界看電影。」大世界是我們那時候知名的電影院,在西門町,但我還是沒答應他。

我還記得那天雨下得很大,窗外雨聲不斷,地上很快就積了水,這時候鑫濤撐了把傘也跑來了,但他就站在外面,沒進屋裡。

屋裡的廖先生發現屋外還有個平先生,兩人都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廖先生覺得我似乎很在意外面正淋著大雨的平先生,沉默了一陣子,看我還是不為所動,只好表示:「也許下次吧!那我先走了。」說完就離開了。

他走了之後,我去外面見鑫濤,他手上拿著兩張票說:「我已經買好了大世界的電影票,走吧,一起去吧!」

我看著大雨裡的他和他手中的電影票,心想如果他沒買票,我一定會婉拒,誰都不想在這樣的大雨中出門,但既然他連電影票都已經買好了,就去吧!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想做的事情,就算天上下刀子,他還是要做,一方面是執行力強,但另一方面也極為固執,怎麼說都沒有用,絕對不會退讓!

 
尋找阿嬤的味緒/美濃客家飲食文化與生活智慧
文、圖節錄自商周出版
圖/商周出版提供
月光山下最想念的味道,美濃平原最美味的書寫

內容簡介:

一般人聽到「美濃」,直覺直呼客家菜好好吃,

這阿嬷的味緒總是讓人懷念長長久久,

但美濃的客家文化是如何形成的?

美濃客家菜和其他客家菜又有什麼不同呢?

本書是作者鑽研美濃在地文化三十多年的精華,

闡述客家飲食文化的淵源和軼事,

尋訪在地餐廳與名廚,重現古早味農家菜,

傳承客家人從生活中淬練出的智慧。

作者介紹:

邱國源

 曾任職旗美商工教師、今日美濃週刊社長、美濃文化產業協會

 現任美濃水患自救聯盟召集人、高雄市美濃文化產業協會總幹事

 長期從事地方文化研究工作,對美濃地區政治及歷史掌故、文化、飲食、語言、生命禮儀等均有深入鑽研。

 著有《美濃客家語寶典》

搶先試閱:

老廚官的「廚官菜」

老一輩的美濃人常把讀書做官、結婚生子、辦父母之喪,立風水祖墓、建宗祠祭祖先,當為人生四大盛事。這是代表生命存續的內在意涵,因此經常被賦予隆重的儀式及慶典。尤其是婚禮,從下聘、迎娶到歸寧,都關係著眾多的儀式、器物和人力,過程繁瑣卻富有深厚的文化意義。

客家婚禮的習俗中,有「燃儀」、「書儀」、「祀儀」、「袂儀」、「阿婆菜」、「廚儀」六禮的特性。每當有重要的紅、白帖大事,就必須宴請四門六親,自然須懇求村里中懂得烹飪的「廚官」來主持宴席。

在美濃早期社會,廚官大部分是殺豬的人兼職較多,是一個村莊或地方中,懂得宰殺、剝骨、分肉,知道何種肉質最鮮美,會烹飪、煮菜,或許也知道許多禮儀規矩的長輩。在廚官的指導下,許多親戚與鄰居要完成搭棚、造土灶、砍樵、採買食材、借桌凳及炊具、磨豆腐、做粄食……等等工作。如果缺了有經驗廚官的統領,往往無法烹煮出一道道令人滿意的宴席菜餚。

在廚房,廚官有許多要領和不為人知的私房菜,他會利用剩餘食材,料理出特殊菜餚來犒賞自己的夥伴;如白灼豬肝、白灼生腸、白灼雞卵齋、煮脢條肉湯(小里肌肉湯)、豬頭肉、牙齦肉、豬腦、豬腳筋、豬舌頭、豬尾巴、雞鴨腳、腱子肉湯、雞卵核、豬骨髓等等。大腸、粉腸、豬心腰,也都是廚官們私下享用與下酒的菜餚。早期的農家社會,這些沒被端上席宴餐桌的精華菜餚,美濃人習慣稱之為「廚官菜」(廚下菜),它是美濃飲食文化中最精彩的一部分。

美濃的閒餐菜

美濃地區早期一般喜慶、喪事的準備,至少要兩天,工作人員數十人;婚禮前一天的晚餐,就叫「吃閒餐」;現代人說「打八仙」。主人家除了請廚官準備婚禮當天的宴席外,也要準備打八仙的菜餚,來宴請所有重要的親戚長輩及工作人員。

美濃人家中有男孩誕生時,向祖宗與神明「許願」的習俗;當男孩長大成人,在結婚前一天,就要做「完願」的準備;首要先到家附近的廟宇及土地公廟祭祀謝恩、敬外祖(到阿嬤與外婆家祭祀報恩),最後在自己家祭拜祖先和拜天公;所以準備的牲禮就會有很多副(組)。祭祀的三牲或五牲如果不夠當做食材,老廚官就會要求主人準備鴨及鵝來加菜。

閒餐菜餚的食材大都是用祭拜過後的牲禮, 或是自己宰殺的牛、豬、羊及家禽,以及如果沒有被老廚官們暗地吃掉、不能出現在宴席桌的內臟(豬肺、豬或羊心腰、豬或羊肝、粉腸、脆腸、豬頭皮、羊頭肉、豬舌、豬血及雞或鴨腸、雞鴨胗、雞鴨血),和極少量的豬頭、羊頭來烹飪。像是麻油豬腦、麻油豬骨髓、薑絲大腸、白灼粉腸、白斬鴨肉、燜豬雞肉、黃瓜下水、鹹菜鴨肉、鹹菜豬肉、冬瓜封、高麗菜封、蒜苗豬頸肉、蔥豬頭皮、雜菜,有時還會出現「小封」等菜。這些食材大部分是來自家中飼養及種植,一般人不太能吃到這些特殊料理,美濃人稱這些料理為「閒餐菜」。

這些閒餐菜後來流入餐廳、小吃店,尤其蒜苗豬頸肉、蔥豬頭皮、芹菜魷魚、薑絲大腸、炒粉腸、客家小炒、冬瓜封、高麗菜封,而後演變成現在流行的美濃客家名菜。

劉金忠老廚師說:以前掌廚的老廚官張雲添,會要求炆大封及封鵝肉、封鴨肉或封閹雞之時,一定要放一塊木瓜跟蒜苗墊底;還會要求所有切菜的工作人員,在切鹹菜時,要留下每一把鹹菜的尾段。因為宴席結束收拾剩菜,要利用鹹菜尾的葉子來擦乾淨裝美濃小封的碗公,讓鹹菜尾與碗公內小封的香郁豬油濃汁融合在一起;好讓下一頓閒餐菜的鹹菜可以濃郁油香上桌;或要製作雜菜的鹹菜條件,更加油香。

廚官菜和閒餐菜都是美濃飲食文化中,傳統席宴上的習慣及節儉經典行為,也將勤勞、智慧、堅韌的客家文化通過食物,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現今,美濃傳統農家菜系中,最難尋回或重現,而且令六十歲以上的美濃人懷念難忘回味的,就是「雜菜」這一道家鄉菜了。

圖說:「美濃小封」是由頗具嶺南特色的飲食文化—「客家紅燜肉」演進而來,其油潤柔糯,味美異常,有「紅紅旺旺,富得出油」的寓意,是辦喜事的必備菜。現在美濃小封也稱「客家小炆肉」;在美濃,已是最具代表性的客家傳統美食。

根據老廚師劉金忠指出,在美濃的農耕時期,任何宴席如沒有出現「大封」及「封雞」這兩道菜餚時,也必須具備「紅燜豬肉(美濃小封)」及「紅燜雞肉」這兩道菜餚來充場面。劉廚師強調的是:「美濃小封上菜後,緊跟著上桌的菜餚一定是美濃鹹菜。」

尋回阿嬤的味緒

高麗菜冬瓜封

「冬瓜封」和「高麗菜封」都是早期客家人宴席前一天的閒餐菜。後來過年及二月戲期間,美濃人為了宴請親朋,便創造了一鍋有封肉、封雞、冬瓜封和高麗菜封的多樣性佳餚,也成為美濃在地名菜。

◆ 食材◆高麗菜半顆、冬瓜2斤、豬骨濃湯一大碗、豬骨頭、雞胸架子一副

◆ 調味料◆醬油、鹽、油蔥酥

◆ 作法◆將豬骨頭、雞胸架子、洗淨的冬瓜、高麗菜,放入大鍋中和豬骨濃湯一起燉煮二小時。上桌前擺上香菜少許,淋上油蔥酥濃湯。如家庭食用可用豬肉和雞肉一起燜煮,有大閹雞最佳。

美濃雜菜

◆ 食材◆封肉1塊、鹹菜4兩、酸筍4兩、木耳、花生、鳳梨、蒜苗、芹菜、苦瓜、乾魷魚、洋蔥、魚丸、薑、蒜等各適量

◆ 調味料◆醬油、鹽、糖、胡椒、酒等各適量

◆ 作法◆先爆香魷魚、蔥、蒜、薑,再放入封肉和其他食材,拌炒均勻後,加入醬油、鹽、糖、胡椒、酒調味,酌量加水後,再用小火燜煮2小時即可。

 
用電影說印度/從婆羅門到寶萊塢,五千年燦爛文明背後的現實樣貌
文、圖節錄自創意市集
圖/創意市集提供
印度,人類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給人各式驚豔的國度,

它有千萬種面貌,包括文化、宗教與民族等多元表現。

特別是提到電影,那繽紛又衝擊的景像總讓人忘不了,

還有那深邃、神祕的臉龐,以及搖頭稱是的特殊表達。

內容簡介:

印度,一個多種族、多文化、多語言且歷史悠久的國家,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脫離英國獨立後,發展至今已70年;可是,這塊孕育出燦爛古文明與世界性宗教的肥沃大地,卻始終給人謎樣、看不清,信仰矛盾導致衝突不斷的印象……

要懂印度,其實可簡單從種姓制度、印度教、英國殖民時期理解,

這些,在印度電影裡都有完美呈現,而且你還看得興致盎然……

作者介紹:

黃偉雯(瑪杜莎)

資深印度粉絲;曾至馬來西亞任職該國第一位臺灣籍華文獨立中學校長。現職為作家、歷史文化講師、印度彩繪師(具有台北市街頭藝人執照)、深度文化旅遊規劃及達人帶團。因為喜歡印度電影所以擁有一個觀影心得超過百部的部落格,也曾經擔任印度電影特派員,至印度海德拉巴訪問電影賣座強片《巴霍巴利王:磅礡終章》的製片與男主角。

目前活躍於「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Yaoindia就是要印度」網站、定期講座於各大校園、藝文空間及企業講堂。擔任國高中的「東南亞美食社」與「異國風情社」社團指導老師。

出版過《個人旅行:吉隆坡》、《誤闖叢林的校長:浪漫遊東馬》、《遊戲北京:穿越清宮步步行》、《遊戲絲路:穿越西安大漠行》、《校園崩壞中:連孔子都傻眼的教育亂象》、《遊戲上海:穿越魔都百年行》、《開始在馬來西亞自助旅行》等十餘本作品。

搶先試閱:

為什麼要把女孩嫁給一棵樹或一隻狗?

在印度教社會的傳統觀念下,認為貌美的女性有剋夫命,解決辦法就是要先讓那名女性嫁給一棵樹或一隻狗,然後才能正常的嫁人。本來以為這樣的景象和觀念,應該只會出現在農村或是落後、教育沒有普及的地方,但當你知道大名鼎鼎的寶萊塢女明星艾許維亞・雷伊(Aishwarya Rai)為了能夠順利嫁給寶萊塢赫赫有名的巴占家族之子阿彼謝克・巴占(Abhishek Bachchan),竟然也是先嫁給一棵香蕉樹,破除因為長得太漂亮可能會剋夫的厄運,然後才順利嫁入豪門的事件之後,才理解這個連寶萊塢大明星都如此遵循的傳統觀念,可想而知,在印度農村就是「時有所聞」。

占星師說要嫁給一棵樹……

某種程度上來說,印度人是迷信的!就跟傳統華人社會也會因為八字或是「算命的說……」就改變人一生中某些生活規範或細節。在台灣,我們常聽到的是:算命的說我不能吃牛肉、算命的說我不適合開車……。那麼在印度,當你聽到印度人因為「占星師說」你的星盤有問題,所以誰誰誰要先嫁給一隻狗和一棵樹,也就不要那麼驚訝了!

其實不光是女性會遇到這樣的待遇,男生也有可能因為八字或星盤問題要破解命運的困境,所以得要先娶一頭牛當太太,然後才有可能有機會結婚。二○一七年印度賣座強片《廁所:一個愛的故事》當中的男主角,就是因為八字不適合結婚而導致晚婚,然後不得不先娶一頭牛,才迎來生命中真正相伴的愛人新娘。

因為嫁妝,所以必須嫁給一隻狗

有人說,在印度你想要詛咒一個人,最好的台詞就是祝福他一直生女兒。天曉得一個貼心的女兒是多麼好的事情!但在印度普遍是重男輕女的社會之下,很多人因為無法負擔龐大的嫁妝,也不想因此影響女兒嫁人之後的生活會面臨婆家的刁難,所以在可能的範圍下,父母都會為了女兒的嫁妝早早就開始存錢籌畫。女兒生越多,對於生活在溫飽水平線上下的普羅百姓,真的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那麼真的付不起嫁妝該怎麼辦?所以有的時候會在新聞看到貧窮少女嫁給樹、石頭、狗……,並且要她之後也不能再嫁給別人,得一生視這些非人類的婚配對象為先生。此舉,對絕大部分女孩來說是相當殘忍的。可是,這也是解決家庭困境的一種方法,而且這樣的女孩可以免於因為貧窮而在將來被婆家虐待,當然也可以免於因嫁妝問題而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面臨周遭異樣眼光與訕笑;或許這也是有程度的減少女孩被隨意欺負的機會。從另一種角度來說,這樣看似荒唐的行徑,何嘗又不是保護女孩的另一種方法?

★電影裡呈現嫁妝有多重要的情節

台灣朋友都很熟悉的印度電影《三個傻瓜》,當大家都在討論印度高等教育的議題時,其實電影中也有呈現出拉加的家庭因為貧窮而無法負擔嫁妝,導致平凡的姐姐一直無法嫁人,留在家裡成為拉加心裡負擔的情節。他想好好念書出人頭地,有一份好工作以後就可以幫姊姊存嫁妝了。可是,拉加也因為家庭壓力太大,以及內心的自卑與怯懦,讓他一直沒辦法好好走自己的路,內憂外患之下他選擇跳樓。電影中兩位好朋友為了喚醒他,於是藍丘不惜說出「法漢會娶你姊姊」的話,要他不用擔心嫁妝了,快點醒來吧!

這段劇情的鋪陳笑中帶淚,卻也血淋淋地呈現了印度社會中,嫁妝對於一個家庭來說,不僅是父母需要打算,就連兄弟都要為自己姊妹的嫁妝盡一份力的寫實情況。

◆相關電影作品:《三個傻瓜》3Idiots/二○○九年(印度)出品

在印度,穿短褲比露乳溝還危險

「女生去印度安全嗎?」

這是我在各地演講,分享印度點滴的時候,最常遇到的問題!這時候我給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寧願露事業線,但是不要露大腿!」

夏季在台灣,不管是年輕美眉還是媽媽姐姐們,身材胖或苗條,穿短褲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反之,如果要她們露事業線或肚臍眼的,一般台灣女性是比較為難的。所以當台灣人到印度旅遊時,因應當地的炎熱天氣而帶輕便的短褲去,總覺得是正確選擇,但此舉在印度,卻會給自己帶來很多不必要的注目禮及騷擾眼光。

如果你了解印度的服飾傳統,就會發現印度女性幾乎是不穿露大腿及小腿的服裝,即使不是穿傳統服飾,但長褲長裙是必備的外出款。你可以觀察印度女明星們在電影裡的形象,多半也都是會以性感的紗麗出現,露出小蠻腰或是事業線。如果是現代感的服裝,上半身大多是較為清涼的剪裁,或是多穿長洋裝居多。如果要看到她們露出修長的美腿,這樣電影場景的設定會是在國外而不在印度。

當地人如果遇見穿短褲的外國人,樸實害羞款的印度人當然會保持禮貌不特別注視,但遇到意圖想得到些什麼的印度男性,穿短褲的外國女性總是第一個被當成對象,遭到言語騷擾或是摸大腿的情況時有所聞。

所以,下次要去印度前,記得把短褲都拿掉,帶上、穿上輕薄舒適的長褲長裙,或者嘗試穿她們的傳統服飾吧!

★電影裡印度美女露出修長美腿的形象

印度著名女星艾許維亞•雷伊(Aishwarya Rai)在婚前身材穠纖合度,不論顏值及身材在十年前可說是達於顛峰。她在二○○六年的那一部《幻影車神》(Dhoom:2)裡大秀好身材,一場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嘉年華會的熱歌勁舞,合身連身短裙的性感洋裝,修長美腿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二○一七年沙魯克汗與索南・卡普爾(Sonam Kapoor)合演的電影《當哈利遇見蘇佳》橫跨葡萄牙、德國及匈牙利、捷克、荷蘭等國拍攝,女主角在歐洲的裝扮一律都是超短裙模樣,但是一回到印度,就是印度款式的長庫塔(kurta)與長裙、長褲的打扮。

看到這裡有發現了嗎?在印度不穿短裙短褲,是比較符合當地習慣及避免被騷擾的不二法門喔!

◆相關電影作品:《幻影車神》Dhoom : 2/二○○六年(印度)出品

    《當哈利遇見蘇佳》Jab Harry meet Sejal/二○一七年(印度)出品

 
好人宋沒用/一部平凡小人物的生活史,構築出大時代的跌宕興衰
文、圖節錄自東美
圖/東美提供
  一個沒用女人的一生,折射出一座城市的歷史

  一部平凡小人物的生活史,構築出大時代的跌宕興衰

  未知死,焉知生。

  一個人怎麼信仰,便決定他怎麼活。

內容簡介:

  「其實人都是一個一個的。單個的人構成生活。很多很多人的生活,構成了時代。一個個時代,就構成了歷史。人是歷史的目的。人是起點,也是終點。宋沒用是被歷史遺忘名字的小人物,是被時代篩漏了的小人物。而我想寫的,正是這麼個『沒用』的人,如何隨波逐流,苟且存命,如何忍耐巨大的苦難,穿過死蔭的幽谷,如何在波瀾不驚的外表下,經歷最壯闊的內心風景。」──任曉雯

  宋梅用,本名「宋沒用」,在上海度過一生的蘇北女人,生於一九二一年,家中么女,因被母親嫌棄而取名為「沒用」,父母稱她「沒用」,子女也認定她「沒用」。一個「沒用」的女子,走過二○年代到九○年代的中國,戰亂、飢餓、瘟疫侵襲生命的當口,宋沒用餵養父母,拉拔子女,接濟兄長,扶持弱者。這樣一個飽受父權欺凌,歷盡人世滄桑的「沒用」女子,為何能懷抱著為人「有用」的信仰,最後成為父兄、母親與子女們所能倚賴的唯一?

  宋沒用折射出大時代裡普遍的中國人身影──一個不曾被歷史惦記過的名字、一道在苦難困頓中奔波的身影,即使被紛沓而至的時代巨輪滾碾而過,面對歷史席捲而來的風浪,卻仍堅毅懷抱著為人「有用」的信仰。

  相對於「未知生,焉知死」,任曉雯極力塑造的宋沒用,更體現了「未知死,焉知生」──一個溫柔且堅毅的靈魂,在一幕幕城市風景中上演一部屬於平民的史詩;任曉雯筆下的宋没用,在灰濛濛的歷史中如同一葉堅實的扁舟,隨著如流水般的時代,起伏跌宕,時起時落,未曾想過何時可靠岸,卻始終在驚濤之時守護著乘載在自身之上的家人。

  嬰兒宋沒用,瘦得肚皮一褶褶。……「死了最好,省得費糧食。」母親將稀湯樣的奶,滴在她人中上。宋沒用聞著味,雙唇一嚅,活了起來。

作者介紹:

任曉雯

  1978年生於上海,小說家。1999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浮生》系列,出版長篇小說《好人宋沒用》、《生活,如此而已》、《她們》、《島上》,短篇集《陽臺上》、《飛毯》等。長篇小說《她們》榮獲2009年華語傳媒大獎提名獎。曾獲百花文學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南方周末》外稿獎、華文好書獎等。

  《好人宋沒用》首發於《十月》雜誌,被《當代》長篇小說選刊等轉載,引起關注與好評。

  小說見於《人民文學》、《花城》、《上海文學》、《大家》、《天涯》等;隨筆、評論等見於《南方周末》、《南方都市報》、《南方人物周刊》。作品被翻譯成瑞典文、英文、義大利文、法文、俄文等語言。

搶先試閱:

書摘

1.

宋梅用,本名「沒用」。當她兩歲,逢了大荒年。全家被饑餓趕逐,從阜寧搖著艒艒船,經由運河,停在蘇州河畔。起先住在船裡,船身開裂,就上岸來。撿幾根毛竹,烤成弓形,搭起「滾地龍」。

帆篷為頂,草苫作門,地上鋪一層稻草棉絮。外頭落雨,裡頭跟著泥濘。母親讓孩子們撿拾蘆葦、麻袋、碎磚、木板、鐵皮,和了泥巴,反覆修葺棚頂。

懷宋沒用時,母親逾四十,生過六女三子,夭了五個。她渾身關節痛,手指發黑變形,走起路來,拖著兩隻扁腳,洗衣服都蹲不住了。男人揍她。一邊揍,一邊從後面肏她。他在外頭姘了個女人,並不隱瞞。「你的屄都鬆了。」他當著孩子們說。

她曾掿著洗衣槌,追打那野女人。野女人奈她不得,轉拿男人出氣,抓破他的面皮,哭訴一場。

男人步子帶風地回家,見婆娘在河邊洗頭,一腳踢落下去。她自己撲騰上來,從此染了大喘氣的毛病。

說話怏怏的,時或狂咳,咳得頰頤浮腫。

她把對丈夫的怨怒,轉嫁給兒女。打得找不到好皮肉下手了,擔心小白眼狼們記恨。便撮一碟蔗糖,烹幾隻紅薯,筷頭篤篤叩擊碗沿,「媽媽自己不吃,省給你們吃。以後要待媽媽好。」孩子們抓搶著,燙著,噎著,咬著舌頭,顧不得理她。她即刻心疼起口糧。

活得太膩,等死的日子又太長。風裡長刺的季節,她以為終於絕經,卻是再次懷上了。她罵丈夫像條野狗,只知下種。她趴著睡覺,用洗衣槌碾壓肚皮,站在窪地上單腳跳。聽聞吃瀉藥管用,便也一試。拉得腸子快流下來,那團肉依舊牢牢吸在腹中。

一日,往地頭走,忽有便意,腰裡一酸一酸的。探一把褲襠,果然濕了。她裂開嗓子,喊「大丫頭,大丫頭」。大丫頭正拾柴,一聽,懂了,扔了柴火,往接生婆家跑。

生產幾乎要了她的命。每次宮縮洶湧,她都厲聲詛咒這個孩子。男人踱進踱出,罵罵咧咧,「有力氣叫,沒力氣生」。幾個親戚在褥邊圍觀半日,閒閒散去。大丫頭幫忙換盆水,洗毛巾。兩個小的顧自玩耍。

她都意識不到。人家拖她,就坐起,人家摁她,就臥倒。使力使得眼珠快爆了。熬到第八個時辰,接生婆在她腿間依稀看見腦袋。一拽不出,便捏斷孩子鎖骨,縮小了,摳出來。

嬰兒宋沒用,瘦得肚皮一褶褶。母親將她扔在旁邊。少時,不忍,揪起自己的乳頭,戳在她嘴上。父親盯一眼乳房,它們像兩掛漏得差不多了的水袋。扭頭道:「她咋不吃,是不是快死了。」「死了最好,省得費糧食。」母親將稀湯樣的奶,滴在她人中上。宋沒用聞著味,雙唇一嚅,活了起來。

2.

夏杪,起洪水,作物殆盡。仲冬時節,族人聚會。各家口糧歸作一處,反覆籌算,只夠吃百來天。離下次收成尚有半年。宋沒用的父親排行老大,性格最硬,被喚作「榔頭」。由他出門討生計。攜妻子、兒女和老太太。帶了生鐵鍋、燃火的玉米稈子、夜間蔽身的大蘆葦蓆。推著獨輪車,挨村要飯,往鎮江去。

途經一處田地,老太太不肯挪步了,「這裡風水好,讓我死在這裡吧。」她已活得不知歲數,卻牙齒一顆不落,嚼起東西來,嚓嚓響。「人老了,沒用了,讓我去罷。」他們隨意勸幾句,留下她。一起留下的,還有宋沒用。老太太將曾孫女夾在腰上,彷彿是一卷物什。

走出一二里,大丫頭說,聽見嬰兒哭。母親搧她一掌。又過半里,榔頭甩了車把,跺腳道:「我一大男人,難道養不活個小把戲。」返回田間。稻茬染了霜色,縞白縞白的。稗草、牛毛氈、野慈菇、眼子菜,被踩扁了,便往扁裡長。榔頭呼尋一晌,正欲離開,見畛邊一角熟悉的土布顏色。宋沒用在雜草中,睡得正死。他�順}五指,一提溜,摟緊么女。

他們繼續往前,至清江浦,稍稍安頓。榔頭找不到工作。全家擠上難民船,沿長江流離。在糞便穢物中吃睡了半月,被一紙官令驅趕回鄉。族人不樂,有個弟媳說:「大哥不是最能的嗎,怎就回來了,搞得大家沒法活。」榔頭耳輪赬紅,不語。

冬天過去了,全村餓死二十幾人。榔頭的大兒子,到隔壁村子偷食,被打殘。不肯說是誰打的。苦捱數日而亡。母親將蠟燭包扔到床尾,踢一腳道:「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倒死了。」土布散開,宋沒用滾出來。皮肉乾縮,頜骨凸棱,跟個小老太似的。母親哭嚎片刻,見她不動,便抓回懷裡,使力拍晃。終於,宋沒用嘴唇稍稍一咧。「小討債鬼,還沒死啊。」母親掏出乳房。

歲餘,又發洪水,榔頭起念離開。聽聞上海遍地鈔票,很多老鄉都去了。有個遠房表姐,已在那裡安家。他向父母索了一條艒艒船,用麥稈加固頂篷。將自己那份鹽鹼地托給小弟。

清晨,空氣疏冷,宋沒用一家出發了。族人木木然,杵在岸邊,漸成幾條細影子。有條影子不停揮動手臂。是榔頭的母親,佝著背,縮著脖頸,彷彿腦袋直接支在了肩膀上。榔頭眼睛熱了,朝明昧不定的地面線,吼起一嗓子。

水聲冗乏,晨昏交接,一船人忽盹忽醒。二丫頭吐得滿嘴苦膽汁,下巴都脫臼了。母親一開口罵她,小兒子就笑。他現在是唯一的男孩。父母開始稀罕他,將他養得臉圓了,還把他的名字,從「狗蛋」改為「大福」。宋大福玩水、翻弄包裹、扯姐姐們的頭髮。實在無事可做,便趴在舷邊,浸一隻手,滑小槳似的。河面順著掌側破開。那手倏然一勾,一指,「爸,媽!」

艒艒船猛烈搖晃。宋沒用驚醒了,見家人往前擠。金利源碼頭漸駛漸近。檣桅如林,沙船密匝匝挨擠。嘩響的西洋汽輪船,讓她的哥哥姐姐驚作一團。英國軍艦正在入港。煙囪、炮管、彩旗、白制服水手。母親斂了斂衣衽,鼻子齆得透不過氣。父親喊道:「大上海到啦,賺錢吃飯去!」

 
倖存的女孩/我被俘虜、以及逃離伊斯蘭國的日子
文、圖節錄自時報出版
圖/時報出版提供
  諾貝爾和平獎提名人

  聯合國人口販賣倖存者尊嚴親善大使

  伊斯蘭國奴隸脫逃者

  娜迪雅•穆拉德 自傳

內容簡介:

  二○一四年八月,伊斯蘭國(ISIS)入侵伊拉克一個樸實寧靜的小村莊克邱,遂行種族滅絕。所有成年男性排成列,遭集體槍決;年長女性被屠殺,丟入亂葬岡;年幼男孩被強迫洗腦,加入好戰分子;其餘女性則全數被送進人口黑市,成為在好戰分子之間交易流轉的奴隸。──這是伊拉克亞茲迪族人的命運,他們遭受這一切,只因為作為少數民族的亞茲迪教沒有聖書,被ISIS認定為不信神者。

  伊斯蘭國強占克邱的這一天,娜迪雅目睹好戰分子一次處決她的六個哥哥,被迫跟所有親人分離,並被送往他城,淪為奴隸。她不過是一位剛滿二十一歲的學生,一天前還夢想著未來要成為一位歷史老師,或是經營一家美容院。

  被俘虜的這段日子,只有不分晝夜的強暴、毆打和囚禁。娜迪雅曾試圖逃跑,隨後遭受輪暴處置,直至昏厥。其後甚至在不同好戰分子手中轉送多次,如同商品。她想過自殺、想過毀容,到最後失去希望、失去恐懼,只剩下徹底的絕望和麻痺。

  最終,娜迪雅幸運逃出受監禁的房子,獲得一戶遜尼派穆斯林人家庇護。那戶人家的長子冒著生命危險,將娜迪雅偷渡到遠方她僅存的家人身邊。但這並不是快樂的結局,因為當我們慶幸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脫逃,就表示背後還有千千萬萬個亞茲迪女孩仍正被奴役和虐待。

  娜迪雅寫下這本書,讓世界看見她滿目瘡痍的國家、支離破碎的亞茲迪社會、無數被戰火摧毀的家庭,以及千萬個身心受創的戰爭罪受害者。這本書不僅揭露了伊斯蘭國所犯下慘絕人寰的惡行,也對所有沉默的目擊者提出抗議,更要讓世界知道,發生在亞茲迪族的種族滅絕事件仍未結束,並應該對此有所作為。遲至二○一七年九月,在娜迪雅和維權律師艾瑪•庫隆尼的奔走下,聯合國安理會終於正式通過一項決議:成立調查小組蒐集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的罪證。此時此刻,這本書的出版,將成為娜迪雅持續反抗恐怖主義的最佳利器。

作者介紹:

2016年諾貝爾獎提名人 娜迪雅•穆拉德 Nadia Murad

  伊拉克亞茲迪人,歷經伊斯蘭國(ISIS)對亞茲迪族的種族滅絕及俘虜,成功脫逃後移居德國,現為人權運動者。獲首任聯合國人口販賣倖存者尊嚴親善大使(Goodwill Ambassador for the Dignity of Survivors of Human Trafficking)、瓦茨拉夫哈維爾人權獎(Vaclav Havel Human Rights Prize)以及沙卡洛夫獎(Sakharov Prize)。目前和亞茲迪族權益組織「亞茲達」(Yazda)合作,戮力讓伊斯蘭國為其種族滅絕和違反人性的罪行,接受國際刑事法庭審判。她亦創辦「娜迪雅倡議」(Nadia's Initiative),旨在協助種族滅絕及人口販賣的生還者治癒身心及重建社群。

搶先試閱:

亞茲迪人相信,神在創造人類之前,先創造了七個神聖的生物,通常稱為天使,而他們都是神的顯現。

神在用一顆珍珠般球體的碎片拼成宇宙之後,派大天使塔烏西.美雷克(Tawusi Melek)到塵世,美雷克化為孔雀的形體,用他五彩繽紛的羽毛為世界上色。然後,美雷克在塵世見到亞當,第一個人類。神賦予亞當不死和完美,而大天使質疑神的決定。美雷克指出,如果亞當會生殖,他就不能長生不死,也不能完美無瑕。他得吃神禁止他吃的小麥。神告訴天使,就聽他的,同時將世界的命運交到塔烏西.美雷克手中。亞當開始吃小麥,被逐出天堂,而後亞茲迪人的第二代便於世界誕生。

孔雀天使成為神和塵世的聯繫,也是人類和天國的連結,向神展現他的價值。我們常對塔烏西.美雷克祈禱,我們的新年慶祝他來到塵世的那一日。孔雀色彩鮮豔的形象裝飾了許多亞茲迪的人家,提醒我們,正因他神性的智慧,我們才能存在人世。亞茲迪人敬愛塔烏西.美雷克對神無止境的奉獻,也敬愛他連結了我們和唯一的神。但穆斯林伊拉克人卻基於在我們的故事裡毫無根據的理由,輕蔑孔雀天使、詆毀我們向他祈禱之舉。

說來痛心,而亞茲迪人根本不該說這些話,但伊拉克很多人一聽到孔雀天使的故事,就說我們崇拜惡魔。他們說,塔烏西.美雷克是神的大天使,跟《可蘭經》裡的魔鬼伊卜列斯(Iblis)如出一轍。他們聲稱我們的天使蔑視亞當,因此也違抗神。有些人引用多半是在二十世紀初期,由不熟悉亞茲迪口說傳統的外界學者撰寫的文本,說塔烏西.美雷克因為不肯接受亞當而被打入地獄,這不是事實。這是錯誤的詮釋,但已造成嚴重的後果。我們用來解釋信仰核心、解釋在亞茲迪教中我們視為良善之種種一切的故事,卻被別人拿來當成將我們趕盡殺絕的理由。

這是關於亞茲迪人最惡毒的謊言,但不是唯一的謊言。有人說亞茲迪教不是「真正」的宗教,因為我們沒有像《聖經》和《可蘭經》那種正式的典籍。因為我們週三不洗澡,就有人說我們骯髒,但那是塔烏西.美雷克初至塵世的日子,是我們的休息祈禱日。因為我們面對太陽祈禱,就有人說我們是異教徒。我們相信轉世,這有助於我們面對死亡和凝聚社群,但穆斯林嗤之以鼻,因為亞伯拉罕諸教都不信這個。有些亞茲迪人避吃特定食物,例如萵苣,就被人嘲笑習慣怪異。也有些亞茲迪人不穿藍色,認為那是塔烏西.美雷克的神聖色彩,人類不得使用,而就連這個選擇也遭奚落。

在克邱長大的我,對我本身的宗教所知不多。只有少數亞茲迪人生在世襲的宗教階級,即教導其他亞茲迪人宗教的教長(sheikh)和長老。到我十幾歲時,我家才有足夠的錢帶我去拉利什受洗,而我不可能常常過去向住在那裡的教長學習。攻擊和迫害使我們四散各地、人數銳減,也讓我們的故事更難口耳相傳。顯而易見,在錯誤的人手中,我們的宗教很容易被拿來對付自己人。也因為如此,我們很高興我們的宗教領袖保衛了亞茲迪教。

有些事情從亞茲迪人很小的時候就會學到。我知道亞茲迪的節日,雖然比較了解怎麼慶祝勝過背後的神學。我知道在亞茲迪的新年,要繪彩蛋、造訪家族的墓地、在聖堂裡點蠟燭。我知道十月是最適合去拉利什的月分,那是什克汗(Sheikhan)地區的聖谷,是最重要的宗教領袖巴巴教長(Baba Sheikh)和聖殿管理者巴巴僧人(Baba Chawish)歡迎朝聖者之地。在十二月,我們會齋戒三天贖罪。亞茲迪不准教外通婚,亦不允許改宗。我們學到曾有七十三道敕令衝著亞茲迪人而來,而那些迫害的故事與我們的身分緊密交纏,就如同那些神聖的故事。我知道亞茲迪教活在生來就要保存它的男男女女心中,而我是其中一分子。

家母教我們如何祈禱,早晨面對太陽、白天面對拉利什、晚上面對月亮。這些是規則,但大多具有彈性。祈禱本該是一種自我表現,不是瑣事,更非空洞的儀式。你可以默默在心底祈禱,也可以大聲唸出來,可以獨自祈禱,也可以在團體裡祈禱,只要那個團體的成員都是亞茲迪人。祈禱會帶一些手勢,例如親吻許多亞茲迪男女戴在手腕的紅白手鐲,或者,男人會親吻傳統白色汗衫的衣領。

跟我一起長大的亞茲迪人大多一天祈禱三次,不管在哪裡祈禱都可以。我通常會在聖堂祈禱、在田裡祈禱、在屋頂甚至在廚房幫我媽做飯時祈禱。在背誦一些讚美神和塔烏西.美雷克的標準台詞後,你想說什麼都可以。「把你的煩惱告訴塔烏西.美雷克。」媽告訴我們,一邊示範動作,「如果你在擔心某個你愛的人,或者你害怕什麼事情,都可以告訴他。這些是塔烏西.美雷克可以幫助你的事情。」我過去常祈禱我自己的未來,完成學業、自己開美髮院,以及我兄姊和母親的未來。現在我則為我的宗教和人民的生存祈禱。

亞茲迪人已經這樣生活了很久:以我們的宗教為傲、甘於脫離其他社會。我們並不企求更多土地或權力,我們的宗教也沒有任何教義命令我們征服非亞茲迪人和傳播我們的信仰。外人無論如何都不能皈依亞茲迪教。但在我童年期間,我們的社區一直在變。村民買了電視,一開始滿足於國營電視,後來碟形衛星天線讓我們看得到土耳其的肥皂劇和庫德族的新聞。我們買了第一部看來好像在變魔術的電動洗衣機,不過我媽還是用手洗她的傳統白頭巾和衣物。很多亞茲迪人移居美國、德國或加拿大,建立和西方的關係。當然,我這一代也能做一件我們的爸媽作夢也想不到的事:上學。

克邱的第一所學校建於一九七○年代海珊當政時。最高只到五年級,授課用阿拉伯語而非庫德語,而內容充斥國家主義。國家制定的課程清楚說明誰是伊拉克的要人和伊拉克人信奉哪一種宗教。我在學校讀的歷史課本裡沒有亞茲迪人存在,庫德族則被描述成國家的威脅。我讀的伊拉克歷史,開頭就是伊拉克發動的一連串戰事,讓伊拉克阿拉伯人與意欲奪走伊拉克土地的外人交火。那是一段血淋淋的歷史,意在讓我們以自己的國家和趕走英國殖民者、推翻國王的偉大領袖為傲,卻對我造成反效果。後來我想,那些書本恐怕就是鄰村加入伊斯蘭國,或在恐怖分子攻擊亞茲迪人時袖手旁觀的原因之一。念完伊拉克學校的人不會覺得我們的宗教理應得到保護,也不會覺得無止境的戰爭有啥不對或奇怪的。打從我們上學的第一天,學校就在教我們暴力了。

小時候,我的國家令我困惑不已。它看來好像自成一顆星球,由許多不同的陸地組成,而數十年的經濟制裁、戰爭、政治腐敗和占領,讓鄰居分崩離析。最北端是渴望獨立的庫德族。南方主要是什葉派穆斯林,伊拉克宗教多數,也是目前政治多數人口的家園。住在中間的是遜尼派阿拉伯人,曾在海珊擔任總統期間統治這個國家,現在則與之對抗。

那是簡單版的地圖,三條橫跨伊拉克國土、多少呈現水平的實心色帶。那排除了亞茲迪人,或把他們貼上「其他」的標籤。伊拉克的現實情況難以描繪得多,連在這裡出生的人都可能茫無頭緒。我從小到大,克邱村民不大談論政治。我們操心作物的輪替、誰要結婚、哪一隻綿羊在泌乳──來自小農村的人都了解的那種事情。中央政府除了徵募亞茲迪人幫他們打仗和加入阿拉伯復興社會黨(Baath Party),似乎對我們漠不關心。但我們確實思考了許多在伊拉克當少數民族的意義,若和其他跟亞茲迪人一樣被劃歸「其他」的族群一起被納入地圖,就會將那三條色帶打旋成五顏六色的彈珠。

在克邱的東北,若把靠近伊拉克庫德斯坦南緣的幾個點連起來,就會呈現出土庫曼(Turkmen)民族的居住地,他們是穆斯林,什葉派和遜尼派都有。基督徒──包括亞述人(Assyrian)、迦勒底人(Chaldean)和亞美尼亞人(Armenian)──有許多社區四散全國各地,特別是尼尼微平原(Nineveh Plain)。其他地方,呈點狀分布的是卡卡伊人(Kaka'i)、夏巴克人(Shabak)、羅姆人(Roma)和曼底安人(Mandaean)等小族群,非洲人和沼澤地阿拉伯人(Marsh Arab)就更不用說了。我聽說巴格達附近某處仍有一個伊拉克猶太人的小社區。宗教也和種族交融,例如多數庫德人是遜尼派穆斯林,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庫德族的身分。許多亞茲迪人認為亞茲迪既是種族也是宗教身分。多數伊拉克阿拉伯人是什葉派或遜尼派穆斯林,而這種分歧已造成長年烽火不斷。這些細節鮮少出現在我們的伊拉克歷史課本中。

要從我家到學校,我得沿著一條環繞城鎮邊緣、塵土飛揚的路,先經過巴夏爾的家──她的父親亡於蓋達組織之手;再經過我出生的屋子,我爸和莎拉仍住在那裡;最後經過我的朋友瓦拉的家。瓦拉長得很漂亮,臉蛋白皙圓潤,文靜的舉止跟我的吵鬧恰好互補。每天早上她都會跑出來跟我一起走路上學。一個人走路挺糟的。很多人家都在院子養牧羊犬,那些碩大的動物會守在園子裡,朝每一個經過的路人鬼吼鬼叫。如果門是開的,惡犬會向我們撲過來,作勢咬人。牠們不是寵物,牠們又大又危險,而瓦拉和我會拔腿狂奔,到學校時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只有我父親的狗認得我,會放我們一馬。

我們的學校是用砂色混凝土建造的單調建築,用褪色的海報做裝飾,四周有低矮的圍牆,還有一座小而乏味的遊戲場。不論是否美觀,能夠去那裡讀書和見朋友感覺都像奇蹟。在遊戲場裡,我和瓦拉、凱薩琳會和其他一些女孩玩一種叫「bin akhy」的遊戲,那在庫德語的意思是「土裡」。我們會同時在土裡藏東西,彈珠、錢幣,甚至汽水瓶蓋,然後像瘋子一樣跑來跑去、在遊戲場裡挖洞,玩到老師對我們咆哮才停止,這時指甲已結了一塊塊的土,回家免不了挨媽媽一頓罵。你找到的東西就是你的,玩到最後幾乎總有人淚眼汪汪。那是個古老的遊戲,連我媽都記得自己玩過。

歷史,雖然課文裡充斥著闕漏和不公,仍是我最喜歡也最擅長的科目。我最爛的是英文。我努力把書唸好,因為我知道當在我讀書的時候,兄姊可是在田裡賣命工作。我媽也窮到買不起多數同學都有揹的書包,但我從未抱怨。我不喜歡跟她要東西。中學還在蓋的時候,她付不出計程車資送我去念好幾個村子以外的學校,於是我又回到田裡工作,同時祈禱我們的學校趕快蓋好。埋怨無濟於事,錢就是不會憑空出現,而我當然不是克邱唯一一個爸媽供不起赴外地就學的孩子。

一九九一年海珊入侵科威特後,聯合國對伊拉克實施經濟制裁,希望藉此限制海珊的權力。長大後,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制裁這回事。在我們家唯二會談論海珊的是馬蘇德和赫茲尼,而那也只是為了讓抱怨電視演說或對國營電視台的宣傳翻白眼的人安靜下來。海珊試著博取亞茲迪人的忠誠,好讓亞茲迪人支持他反庫德族或幫他打仗,但他拉攏的方式是命令我們加入復興黨和叫我們阿拉伯人,而非亞茲迪人。

有時候,電視畫面中就只有海珊本人坐在書桌後面抽菸,一名留小鬍子的衛兵隨侍在側,暢談關於伊朗的故事,戰爭如何如何,他又是如何如何才智過人。「他在講什麼啊?」我們會問彼此,而每個人都聳肩。憲法完全沒提到亞茲迪人,一有反叛的跡象,就迅速遭受迎頭痛擊。有時我很想嘲笑在電視上看到的這個戴著滑稽帽子的獨裁者,但我哥告誡我不要笑。「他們在監視我們。」馬蘇德說:「講話要小心。」海珊組織龐大的情報部,到處都有眼線。

我在那段期間了解的是,在經濟制裁期間受創最深的不是政治菁英,當然也非海珊本人,而是伊拉克老百姓。我們的醫院和市場都倒了。藥品變得更貴,麵粉混了用來製造水泥的石膏。在我看來,惡化的情況在學校尤其顯著。伊拉克的教育體系曾吸引來自中東各地的學生,之後卻在經濟制裁下崩壞了。教師領不到薪水,因此就算伊拉克有近百分之五十的男人失業,也很難找到教師。在我眼中,當我開始上學時來到克邱的少數教師宛如英雄,他們住在學校,和亞茲迪的老師一起教學,所以我用功讀書做為報答。

海珊執政時,設立學校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希望藉由提供國家教育來奪走亞茲迪人的身分認同。每一門課、每一本教科書都沒有提到我們、我們的家族、我們的宗教或那些不利於我們的敕令。雖然多數亞茲迪人從小講庫德語,上課卻是用阿拉伯語。庫德語是反叛的語言,亞茲迪人說的庫德語則可能被視為對國家更大的威脅。話雖如此,我仍興致勃勃地盡可能天天上學,也很快學會阿拉伯語。我不覺得學阿拉伯語或研讀不完整的伊拉克歷史就是屈服於海珊或背叛亞茲迪人;我覺得自己更有力量,也更聰明了。我在家仍說庫德語、用庫德語祈禱。傳給瓦拉或凱薩琳的紙條,也是用庫德文寫,而我永遠只會稱自己是亞茲迪人,不會有其他說法。我分辨得出來,不管我們在校學習什麼,上學都是重要的事。隨著克邱的所有孩子接受教育,我們和國家及外面世界的連結逐漸改變,社會也愈益開放。年輕的亞茲迪人熱愛我們的宗教,但也想成為世界的一部分,而當我們長大成人,我相信我們自己也會成為老師,把亞茲迪人寫入歷史課本,甚至參選國會議員,在巴格達為亞茲迪人的權益奮鬥。當時我有這種感覺:海珊想要讓我們消失的計畫,將適得其反。

 
閱讀筆記
紙上染了藍/暈染的母親畫像
《紙上染了藍》書影。(圖/逗點文創提供)
推薦書:周耀輝《紙上染了藍》(逗點文創出版)

周耀輝說,他的母親可能就是他的序。

我想,以母親作為個人生命起點是必然的,從我們出生前,母親便先在她的身體裡,為我們準備了一個世界,隨後的誕生、睜眼,直到可以行走,母親仍以各種有形或無形的方式為我們塑形,那是我們所認知自己與世界最初的模樣,而在那裡我們先借用了母親的影子,個人才能立體起來,但隨著年紀增長,每個人終究要學著擁有自己的影子,於是我們不斷離開、向外,把母親留在那個舊的世界裡,卻總在回頭張望時,發現長長的影子始終朝著家的方向,我們的生命始終重疊在一起。

周耀輝藉由書寫,思念已逝的母親,同時也是透過文字慢慢縫補這支離破碎的家庭,用日常細柔的語氣緩緩梳理母親的臉孔,用重複壓抑的怒吼質問父親的背影。家族書寫,自然會寫到時代背景,小時候居住徙置區的陰暗窮苦、大家族的羈絆護持、父親從何而來?又為何會在生命中缺席?故事中的殘忍或無奈,都是香港的縮影,這歷史血脈也一併在世代轉換間承載。

這些殘破的故事其實可以不被提起的,可以安安靜靜包裹在大時代中,隨時光流動而消逝,但故事只要無人知曉,裡面的主角注定會漸漸褪色透明,隨時間淡化成沒有名字的幽靈,所以周耀輝說,他想透過文字去告訴這個世界,他的母親一生沒有白過,於是他在一次次的書寫中將母親召喚回來,與她團聚,卻也一再練習與她的別離,這本書是對母親的思念之作,也是繁長細緻的告別儀式。

創造過無數精妙歌詞的周耀輝,面對散文寫作,依舊保有填詞時的節制精準,他謹慎地選字,同時用那字的意義形狀作投影,輻射放大出他雅緻的思想意境,比如書中當他提到紀念亡者的死忌時,他說:「我不喜歡忌,把自己壓在心上。我比較愛紀,跟自己千絲萬縷的,就是紀,念啊。」如此對文字反覆把玩、比對的巧思,屢屢在書中露出驚喜。

周耀輝描繪母親的手法是用染的,將濃濃的情緒滴在濕透的紙上,任其擴散、暈開,走向邊緣並滲入紙心,於是這些鮮明的故事流竄在極為細小的物件之間,在銀行職員的信封裡,在碎掉又黏合的銀鐲白玉裡,在與外甥女緊緊相擁的懷裡,在銀耳挖的尾端,在他臉上的疤痕裡,每道記憶的縫隙都染上了母親的色彩。

母親還在世時,周耀輝已遷至阿姆斯特丹定居,不只一次,他反思自己是否正像他的父親一樣無情地將母親留在香港?直到後來有機會,他帶著她遊歷阿姆斯特丹,成為往後重要的回憶。在後記中,他提到自己因為必須通知母親的死訊,而和多年未見的父親再次取得聯繫,那話筒中淺淺的說明,與幾年後鼓起勇氣寄的信,再次將這家族黏在一起,也為自己的生命留下伏筆。

他說思念是肉體性的,是一種餓,在反芻回憶的過程中,他一再咀嚼與母親的生活光景,於是有些曾經緊繃的互動變得柔軟,有些細小的碎片變得綿密,我從他的故事裡,學習從破碎之中撿拾美好,從自己的臉中認出我的父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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