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的餃子果然包得不錯,自己□的餃子皮,西葫蘆豬肉餡,比例得宜,吃起來香而不膩。梧舒於是做了烙餅回請大慶,兩個年輕人開始輪流下廚,韭菜盒子、咖哩雞飯、肉醬義大利麵,不拘中西,工作之餘的日子溫馨家常,這是梧舒到北京後不曾有過的。她和大慶有很多不同,但是兩人都來自小鄉城,並且堅持走在勇敢追夢的路上,單是這兩點已經讓他們有了相惜的心情。
大慶學的是建築,但是平日裡他幾乎不曾聊到建築,不像梧舒老是忍不住批評電視劇,兩個人一起吃飯,總是開著電視,梧舒看著看著就數說起劇情,大慶也很有興趣一起討論,有一回大慶還提出了一個頗有建設性的意見,他說:「以前觀眾從電視看連續劇,配合電視台的播出時間,所以編劇喜歡在每一集結尾安置一個懸念,吸引觀眾第二天繼續看。現在網上追劇一追好幾集,收視習慣改變,應該也會影響連續劇的結構安排吧。」更讓梧舒意想不到的是連言情劇大慶也願意看,她以為男性不喜歡言情劇呢,看來她們公司的調查數據未必正確。
難得一個假日,梧舒微信問大慶要不要去玉淵潭公園看櫻花,大慶回說要去剪頭髮,梧舒聳聳肩,預備在網上看看新聞,大慶卻提議一起去剪頭髮,他在網上團購有優惠,梧舒說:「人家說女人愛美,我發現你比我更在意外型,你知道我為什麼留長髮嗎,因為不必剪,實在長得嫌煩了,就一刀剪到及肩處,然後又可以兩年不理會。」
「你沒聽過嗎?你怎麼對待自己,別人就怎麼對待你,你打理好自己,也許別人對你另眼相看,你寫的劇本評價也可能隨之提高。」
「這麼神?」梧舒不信。
「試試看,當轉運。」
不敵大慶軟拖硬磨,他們一起去了髮型屋,才到門口,新穎時尚的布置已經讓梧舒萌生退意,她拉住大慶:「這家肯定不便宜,一不小心半個月工資沒了。」大慶掏出手機給她看下載的優惠券,要她放心,推門時一點不遲疑,髮型屋裡沒有其他客人,設計師熱情的招呼他們,將他們引入座位,沒有過多的介紹便著手做造型,燙染剪加護髮,只要四百多元,梧舒大讚物超所值,但不知為什麼整個過程令人起疑,可能是太流暢的緣故,像是安排過的不真實。髮型做完已經是下午,大慶提議逛街,兩個人自拍吃冰淇淋喝咖啡,連同剛才髮型屋的部分,就像言情劇一般,原來真有人這樣生活,梧舒想也許她真應該出來逛逛,寫出來的劇本也真實些。
經過鑼鼓巷,梧舒說:「很少聽你說對建築的看法。」
「真心喜歡的東西不是要放在嘴上說的。」大慶回答。
梧舒聽了不覺慚愧,對於她大放厥詞批評電視劇,大慶會在心裡偷偷笑她嗎?這是一種修養吧,認識大慶才幾個月,梧舒覺得自己有了成長。
隔天辦公室裡雖然有人稱讚梧舒的新髮型,但是也有人根本沒發現,也許從來沒正眼瞧她,製片劈頭就將她擬的劇情大綱摔在桌上:「悲劇,不是告訴過你了悲劇。」
「我覺得社會需要正能量。」梧舒辯解。
「那是口號,OK?正能量或許可以激勵人心,悲劇卻可以讓人看見自己的幸福,懂嗎?發現原來自己的人生沒那麼糟。不然恐怖片也行,電影一結束,觀眾都慶幸自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曾經以為的千瘡百孔相比恐怖片裡的一切是那麼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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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晴在公園的樹下吃夾著午餐肉的麵包,雖然四月了,風吹過依然有幾許涼意,午餐肉混合了芝士和麵包的滋味,坦白說,莞晴覺得並不比鮮茄豬排飯或涼瓜斑腩飯的味道差,但是其中的周折情緒,還是讓莞晴有些委屈。她邊吃邊划手機,看看網上的售房資訊,買房的目標成為支持她的力量,突然有人喊她,莞晴心虛地張望,以為被同事發現她獨自在公園吃麵包,而不是和男友午餐約會。
「不記得我了啊,我們中學同班三年,吳青。」
莞晴想起來了,他們互動不多,但是她記得,他的成績不錯,她原以為他會出國。
「我去美國念了個MBA就回來了,現在連老外都來中國賺錢。」吳青說,他拿了一張名片給莞晴,他現在是理財顧問。
「我約了幾個同學下周聚餐,今天這麼巧就遇見你,算你一個,我請客,一定要來哦,大家難得聚聚。」吳青聊了一下近況,臨走前匆忙丟下了一個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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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舒的劇本大綱又被退了回來,製片氣急敗壞的說:「你沒看看最近收視好的電視劇嗎?分析分析觀眾埋單的原因。」梧舒閉著嘴,在心裡開始與自己的對話,同樣是到大城市打工,電視劇裡的群租房不但在高級大樓裡,還位於高樓層,真實生活中的她即使群租也租不起高級大樓,不高級的大樓還棲身地下室。她癟癟嘴,怎麼知道人家那是高級大樓?一海歸高管,一富二代住的,能不高級嗎?那樣的房三分之一的房租怕是她全部工資,她的人生能不黑暗嗎?高樓不但光線好,還踩在別人頭上,地下室無光不說,整個屈居人下啊。
「這是你嗎?」悶著氣正和自己拌嘴的梧舒聽到同事發問,一轉頭竟在同事的電腦上看到了自己和大慶,這是什麼?她惶惶不明,他們的日常生活被剪輯成了真人秀。
「這支《旱獺的日子》聽說在網上挺紅的。」
「旱獺?」
「土撥鼠的一種,生活在蒙古和新疆。你不知道?不是你兼差拍的嗎?也許你應該當演員而不是編劇。」
旱獺是一種群居洞穴的動物,他們挖掘能力強,生活的洞穴深而複雜,通常分布在石坡和溝谷灌叢下,因為挖掘洞穴推出的沙石堆在洞口形成旱獺丘,這齣劇以旱獺比喻住在地下室的北漂年輕追夢者。
「我完全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說這是偷拍?」
偷拍?如果真是偷拍,那麼大慶知不知道呢?梧舒突然回想起一些細節,好比大慶不論在家包餃子還是吃飯,總刻意維持面向特定方位,就連兩人一同外出時也是,和梧舒說話更常不自覺保持某種角度,如今想來不自覺只是梧舒以為的,其實是出於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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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青約的聚餐在一家日式燒烤店,和牛和啤酒點了又點,像是不要錢,看來他混得不錯。同學們雖然許久不見,但是話匣子一開,馬上又回到當年,爭相吹水,酒酣耳熱之際,有人說:「吳青,有錢賺也帶上我們啊。」
「好啊,相信我的眼光的話,跟著我投資,外幣期貨都OK。」
「投資帳戶都有門檻,我可跨不過。」保守型的先打了退堂鼓。
「擔心風險,可以不要一下子拿出太多錢,大家合開一個帳戶,一人拿十萬,十個人不就有一百萬,以後定期聚餐的藉口都有了,年底還可以分錢。」
大家覺得吳青說得有道理,十萬元不是太多,連放銀行定存都不夠,如果能賺點投資報酬,總好過呆放著追不上物價漲幅。可是莞晴就連十萬也拿不出來,也許是上天有意幫她,第二天她就接到了銀行信用貸款的電話,一咬牙,她真的貸了十萬,匯到吳青的帳戶,沒和任何人說,她想,等賺了錢再告訴蒙齊,那時他應該會開心,離買房又近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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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3年英國牧師殷森德用傳教得來的布施在天津英租界內買地建起利順德飯店,過了幾年,殷森德與怡和洋行買辦梁炎卿又集資擴建飯店,成為當時天津市最高的建築物,許多政要名流曾在這住過,如孫中山、李鴻章、溥儀、袁世凱、張學良及梅蘭芳,美國前總統胡佛、十世班禪喇嘛、英國國王愛德華八世等人也曾入住,其中美國總統胡佛還在388號房住了五年。
看到這則報導,梧舒決定親自去一趟天津,這應該是一個不錯的故事題材,有真實有編纂,有歷史依據有文學幻想,結合大時代大人物大胸懷,還融合小人物小生活的悲歡離合,忙了幾個星期,終於完成了大綱,遞出去之後,梧舒不敢抱有希望,因為已經失望太多次了。過了幾日,製片喊她去,翻著她的大綱,大半年過去了,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嘔心瀝血,什麼是油盡燈枯,她看見自己的大綱被紅筆畫得亂七八糟,製片說這裡要改,這個人物不該是這樣,那裡不夠緊湊,另一處則可以再鋪排……「好了,你回去改,愈快愈好。」製片將畫得亂七八糟的大綱扔還給她,這意味著初步通過了嗎?不是退回,還有得改就有機會拍,梧舒太意外了,連高興都忘了,怔怔回到自己座位,面朝電腦坐下。
同事似乎已經猜到了,說:「你現在有知名度了,當然不一樣,堅持追夢的北漂女孩。」梧舒聽了,心裡百味雜陳,難道她應該感謝《旱獺的日子》嗎?實境秀的偷拍被梧舒發現後,她拒絕配合,還揚言提告,大慶於是搬離地下室,走前大慶說:「如果你看到所有拍攝的片子,你會發現剪輯後的版本真的對你沒有任何傷害,涉及隱私或可能引發爭議的都剪了。」
三十五度高溫,空調卻始終降低不了室內的燥熱。莞晴的媽媽說:「空調怕是壞了,已經修了好幾次,這次不知道還能不能修得好。」莞晴想到自己即將拿到的投資獲利,心疼媽媽額頭的汗,不住的搧都沒用,於是說:「換個新的吧,我出錢,換分離式的,這台空調太舊,不但不冷,也太吵。」
新空調安裝好,果然安靜又清涼,莞晴的心情舒爽些,空調是刷卡買的,但是不要緊,吳青說了下個月要將獲利分給大家。這些年為了存錢買房,莞晴不得不降低自己對生活的要求,終於過得連自己都感到心酸,卻還是追不上房價,難怪有人說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只靠出糧,果然還是不行的啊。
周末,莞晴和蒙齊又一起睇樓,這回他們看的是二手房,香港的樓小,家具特別難擺放,不是沙發遮住窗,就是餐桌擋到門,還經常擺了床就開不了衣櫃門,而許多雙人床還只有四尺寬。莞晴和蒙齊看房看得都有些灰心了,買得起的看不上,看得上的買不起。
從屋苑出來,蒙齊和莞晴手牽著手,商量待會吃什麼,蒙齊突然說:「香港買房太難了,不然我們換個地方生活吧。」
「可是我們的家人朋友都在這啊。」莞晴不是沒有想過,但她捨不得,心裡也不甘,憑什麼她一個大學畢業生,願意拚搏,卻連在自己成長的地方都無法安身。
蒙齊的提議被擱置了,其實他自己對於移居也十分猶豫,人生地不熟將會遇到哪些困難,他完全不知道。生活繼續著,莞晴依然每天中午自備三文治,有時也做壽司,她安慰自己有研究顯示,吃冷飯比較不容易發胖。一天,她正在公園裡吃海苔壽司,突然接到同學的電話:「吳青聯絡不上,我去他名片上的公司,才知道他早就離職了。」莞晴腦子裡一片空白,口中咀嚼的壽司嚥不下也吐不出。原來冷飯並不好下嚥,莞晴突然想起,如果不是擔心人言可畏,她應該還在茶水間吃飯盒,根本不會遇到吳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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