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9日 星期六

【當代散文】陳淑瑤/養瓜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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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當代散文】陳淑瑤/養瓜人家
人文薈萃 【極短篇】孫維民/夜景
【慢慢讀,詩】詹澈/魚與餅——在河邊觀紅黑螞蟻列陣戰鬥想起韓信

  今日文選

【當代散文】陳淑瑤/養瓜人家
陳淑瑤/聯合報
圖/可樂王

這次回家之前,有一天我在市場聽到一個女人在跟菜攤的老闆娘一搭一唱:吃多了冬天你就知道;對啊,不然人家怎麼會說冬吃蘿蔔夏吃薑呢;那太寒啦,要吃也是吃那一塊白白的就好……啊,真理般的養生之道,公然講西瓜的壞話,又不巧給一個就是要回家吃瓜的人聽到。

去年五月疫情嚴峻餐館禁止內用,記憶深刻,去年五月水情告急,中南部久旱不雨,政府禁止二期稻作,且呼籲鑿井而飲,引發民眾冷嘲熱諷,但未走到民生限水那一步,許多人早就忘了這回事。早瓜無水解渴,不管長到多大全付諸流水,種種絲瓜、長豆,那些較不牛飲的作物,晚瓜死心不忙了。所以去年家裡沒有瓜,這樣繳白卷似乎從未有過,每次在電話裡聽母親總結三個字,「顧也無」,大概了解今年的情況了,好歹總有幾顆「不成瓜仔」消消暑,唯獨瓜果類用「顧」這個動詞,瓜季父親是不出遠門的。

我一直記得一個老兵說的話:雨全給了台灣,風都留給澎湖。這話是酸語,也是豪語,曠雨在澎湖幾乎是家常便飯,為了孵瓜,我們有幾招克難的土法自力救濟。小曠雨,水管一段接一段,將花生田的井水引到瓜田來,大曠雨,姊姊記得父親囑咐水管不來水的時候,要趕快跑去把電切掉,免得抽水機燒掉,然後要在那邊等啊等,等井出泉,再重啟開關試試看,有多少澆多少。關機,靜待,多麼像靈感來源。這時候我們在做什麼啊?沒有功課,卻拿著鉛筆。

我記得,為了抽取所剩不多的井水,父親把抽水機垂降至半井內,若老天爺突然大方賞雨吃,莫忘記在水爬升半井高前趕去搭救可能被淹沒的抽水機,若三更半夜「熊熊」想起呢?後來的農夫想到用一塊保麗龍板來承載抽水機,日日夜夜衡量著水位,誠惶誠恐的安逸。

我所知道的還有,父親用牛車將屋後家用的井水車到田裡去,木製的肥圈沿途滲出水滴,馬路上一長條雨的刪節號。我們不曾經歷的是祖母和父親去跟別人家討水,從幾百公尺外用肥桶一擔擔挑往瓜壟間,仰望的仍舊是存雨糧的一口井。

也不是有水就有瓜,今年五月下了不少雨,雖然不是致災性的颱風暴雨,但一連集中於兩個星期,每日過雪隧來台北賣菜的宜蘭哥說他媽媽種的菜都死光了。在這場全境普遍的雨之前父親種的絲瓜據說掛滿瓜藤,他剛採了一批寄給屏東我們的姑婆丈公,屬虎今年八十四歲的父親僅存的長輩,絲瓜「大出」,大量成熟,才兩日,就被蟲吃光結束了。從照片看起來,掛在老古石牆上枯敗的枝骨好像「一夕」這兩個字,殘破乾枯稀稀落落的,父親說根本不用搶救,牠們晝時避在土底,天黑才出來啃食,連葉都嚼去,噴藥也沒效。後來牠們一捧一捧全被這場連綿的雨浸死了了。那情景像不像在賭城豪賭狂贏飲酒作樂,落得個醉生夢死。

雨水把井灌滿,連帶的也把早瓜收拾了,耕作者就是得習慣挫折,隨遇而安,擦掉重來,熱天日照太長不宜絲瓜生長,父親再接再厲種下一批瓜仔,有紅龍、嘉寶瓜、香瓜,統稱瓜仔。人定不一定勝天,反常的七八月無颱風登陸,這算是近年來最有收成的一批瓜了,種瓜不一定得瓜,環境變遷,愈加難得。

回家這些天我報復性的吃瓜,有如吃藥,三餐飯後,按時服用。尤其喜歡對半切瓜,拿鄉下才有的薄湯匙挖取瓜肉,鑿剩一個空空的綠缽,似乎聽見水的回音,瓜在我肚裡撐船,我也在瓜肚裡撐船。又任性地使用小時候學的那套試探熟度的幼稚手法,只有對待自家的小瓜才可以如此妄為,把瓜拿到耳邊,雙手擰壓,聽得沙沙聲表示熟了,沙得愈厲害包準愈熟透可口,這麼做會破壞組織,採回來的瓜還在繼續熟成,但這是最可靠的選瓜方式,通往它的所思所響。

有一個家族流傳的笑話,妹夫少年時曾和弟弟打馬公騎腳踏車上港子外婆家,途經一個小村,驚見路旁遍地瓜寶,不會天真到以為是野生的吧,一時起了貪念,偷採一顆,照那描述極可能採到的是我們家的瓜,姻緣一瓜牽,注定變成一家人。最有趣的是他在那顆瓜的瓜皮上切了一小口,每天拿起那青色小方塊來探看瓜熟了沒。

瓜二代小時候一切到不爽口的瓜立馬丟掉再切一個,祖母飼豬時發現餿水桶裡盡是一半又一半好好的瓜,氣得就地罵給豬聽,進屋又罵一回。現在沒有餿水掩藏,棄瓜一目瞭然,切碎趴放,以防露餡,做這事時總好像聽見天上的祖母在罵;討債!現今瓜是只吃不賣的,暴飲暴食僅一個肚子,總不能硬吞下不滿意的瓜,任由其他瓜等待腐爛,又想著棄瓜終究會提到田地充當肥料,如此減輕罪惡感。

前兩日在門口拜農曆七月底時父親說還這麼熱,往年這時已經起風了,在田上父親預告今年第一波東北季風快要來了,等瓜收完就要種菜。跟過去的種植規模相比,田上兩行瓜精簡如詩句,父親說今年村裡只有兩個人種瓜,母親送親友瓜時附帶一句:甜是沒啥甜,呷一個涼。四下不見農友,霸占農地的銀合歡看起來也沒那麼面目可憎,受限也自制地形成一堵牆,田於是產生一種私密溫馴感,它不僅是大自然的,也是家屋的一部分,希望能留住我們在田上。

父親說起澎湖瓜的黃金年代,少病蟲害,他和母親兩人,一個早上採收七、八百斤,挑瓜挑到十一點多,那時尚無手推車。又說五十八天是一個最快的紀錄,從瓜種落到收成。當時種瓜的人少,大家稀罕外島來的瓜,每日外銷幾萬斤,現在滿市場都台灣來的瓜,又甜又便宜。說到某年採收在即遇上颱風全軍覆沒,那些赤裸的青香瓜仔一斤十塊大多兵營買去煮給缺菜的阿兵哥吃,熟瓜也不過一斤十八。對我們而言斷送的瓜都一個樣,但父親必然知曉那一年有何不同。往昔村民用形容秀髮的詞「烏閃閃」,閃閃有彈動的意思,來讚嘆某人的瓜田豐美綿延,因為毀滅的印象太強烈了,那種美好感覺十分危險,非人力所能照顧,「朝為青絲暮成雪」的比喻並不誇張。

我們下田前父親已經掘好一塊花生,明天將有豬腳土豆湯喝。瓜田多肥,來年種花生,如此輪耕,對兩者都好。扣除剝殼做種、出售土豆仁,那時候一年帶殼的土豆就賣三、四千斤,父親說起這些數量分明的往事,一種小農豐功偉業之嘆,小島不復風光之嘆。

一份未撕盡的月曆捲藏在澎湖家的房間底,那是《聯合報》製作的水果月曆,上面有我《流水帳》裡一段種香瓜的文字,印在瓜的那一頁,每次看見都覺歡喜,與有榮焉。

從家裡帶了三顆瓜回台北,每天早餐一小片一小片的吃著,連瓜皮與瓜肉交界白白的那一塊也吃下去。


  人文薈萃

【極短篇】孫維民/夜景
孫維民/聯合報
睡前,我照例吞了一顆安眠藥。不久藥效發作,我陷入四至五個小時深淺不同的昏迷狀態。

夜裡,窗口傳來陣陣翻攪物件的聲響,夾雜著細碎靈巧的腳步。小鐘顯示三點十三分。我坐起來,喝了幾口水。微風掀動窗簾,外面的光線滲透入屋內,攀附在天花板,搖曳變幻。牆壁和架子上,幾張照片及昆蟲標本的外框散發光芒,玻璃缸中的蝦蟹大約也已驚醒。

聲響似乎消失了,不過那只是我的願望。同樣的噪音再度出現,比先前還更大聲。我走到窗戶邊。

巷子裡空蕩蕩的,看不到任何人。一盞路燈兀自投射昏弱的黃光,像沉默盡責的夜班人員。燈光以傾斜的圓錐體播撒,光線之內經常會有蟲豸飛舞,今晚倒是沒有。沒有白蟻、蛾或金龜子,沒有揮動觸角的蟑螂或專心一意的壁虎。偶爾有些涼風,可以搖動社區公園裡的桉樹和菩提樹葉片,但還不至於製造擾人的雜音。公園剛刈過草,風中仍有支離破碎的植物香氣,隱約挾帶著更遠處的沼澤味。除了幾乎凝固不動的夜色,什麼都沒有,連慣常夜間出沒的流浪貓也看不到。

突然,我聽見人聲。這樣寂寥的深夜,空洞的巷道如傳導性極佳的物質,字句顯得格外清晰。我循聲張望,根本沒有人,僅有三隻像狗的生物,雕像般佇立於巷子一側的黑色垃圾桶旁。垃圾桶已經翻倒了,奶粉罐、藥瓶、滑鼠、塑膠袋散落地面,一張遊樂場的優待券擱淺於積水中。

「他正在觀察我們。」

「他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我們說話。」

「他也想知道我們是什麼。」

「需要比對腦中儲存的資料,為了做出結論。」

「人類總是需要結論,經常還是錯的……」

那三隻生物開始朝著巷道中央移動,同時繼續交談,每一隻輪流說一句話。牠們動作頗為緩慢,有時這隻那隻會抬起頭,望向我的窗口。每次牠們這樣做,我都不由自主打個冷顫,如同藏匿在人群裡的逃犯,被老練的警察識破偽裝。

「每個人類都像第一個人類。」

「熱衷於為其他生物命名及歸類,並因此以為理解。」

「那讓他們安心。」

「傲慢又暴力的族類。」

「被趕出家園,剛好而已。」

帶頭的那隻生物說完這句話,另外兩隻發出低沉短促的「各各」聲,似乎是表示贊同與嘲諷。

「他正在分辨我們是豺狼、鬣狗、猿猴,還是熊羆。」

「讓我提供一些線索。」

第三隻話聲剛落,已經用後腳支撐立起,站得挺直。牠頭部略微上揚,兩隻前腳叉腰,乍看之下,真像穿著造型帽T擺拍的智人青少年。另外兩隻生物又發出「各各」的笑聲。

「這只會令他更迷惑吧?」

「讓他迷惑,對他有益。」

「我還有其他線索。」

傍晚下過一場雨,柏油路面仍有些潮濕,但巷子那頭的上空清朗無雲,懸掛著一輪滿月,潔白碩大,像盛放的曇花。原本我只看見路燈的光,牠們走到巷道中間,才使我視線拉升至長巷盡處的天空。奇怪的是,我望向月亮時,竟然能夠聽到它在軌道上移位的聲響。星球旋轉運行是什麼聲音?我找不到適當字詞,我從未有過那種聽覺經驗。若真要形容,我可以想到的只有比喻:無人的飛行器穿越稀薄的重力,金屬表面在浩渺的光年中吟唱;或者,一列奇異的火車駛過,非常遙遠、重巒疊嶂的韻律;又或者,雨滴連續墜入大海,而我具備魚族的感知系統…… 也就在此刻,我忽然明白一個簡單的事實:比喻終究是妥協,不是某種經驗的正確描述。由於無法直接精準地描述,只好以比喻旁敲側擊,企圖接近和傳達。白天的麻雀可以高速穿越糾結的枝幹、堅硬的建築,不偏不倚降落在電線或陽台上,人類的字詞迂迴環繞,到處汙染毀壞,卻始終無法命中真相。

帶頭的那隻生物彷彿也瞄了月亮一眼。

「回去。」牠說:「今晚玩夠了。」

「走吧。還是家園舒適。」

這一次,第三隻沒有答話,牠高高舉起前肢。從牠的手掌到腰腿,似乎連結著蝠翼般的薄膜。那兩片薄膜幾近透明,若非映照光線,鬱鬱閃爍,很難看得出來。牠又「各各」兩聲,望了望我的窗子,之後向上一縱,消失在夜色裡。


【慢慢讀,詩】詹澈/魚與餅——在河邊觀紅黑螞蟻列陣戰鬥想起韓信
詹澈/聯合報
飢餓,使魚向天空仰望浮雲似的誘餌

使紅黑螞蟻在河邊爭搶鏽色的餅屑

他忍凍飢餓,在河邊想像自己已老

思考姜太公釣魚,這世道誰願上鉤?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這病毒肆虐的世紀

大雅久不作,詩經楚辭淪喪的亂世

他在螞蟻列陣中對應兵書,亂中有序

例如水波,落葉,他聽著,他一一點兵

飢餓是農民革命的動力,他徹悟

人是鐵糧是鋼,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那個好心的老婦人,幾次及時送他餅

她早已忘了他,每天照樣到河邊幫人洗衣服

那個屠夫鄉霸,讓他忍辱胯下行

他記得胯下的陰影與尿騷味

人性與歷史,常在誤會裡交錯磨擦出火花

聖經裡,五魚二餅真能解救眾生飢餓嗎?

或只是安慰靈魂在地獄門口的徬徨

戰爭,從春秋戰國到楚漢相爭至八國聯軍

一戰二戰,伊拉克阿富汗俄烏;石油與軍火

戰爭總是驚不醒人類貪婪的靈魂

曾在指揮十萬農民大軍的夢中忍凍飢餓

近河邊,似烏江,似見他將軍的背影閃爍盔甲

聽見虞姬在楚歌中為項羽獨唱輓歌。至李清照

悲憤南宋「生當為人傑,死當為鬼雄,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而海峽上空,新冷霧結著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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