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佟鐵俠的夢 我孤身站在曠野,漆黑的夜空只有殘缺的月亮努力擠出一些微光。寒星點點,也只是為了更加襯出蒼穹之中一切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我只知夜風如此涼,黑暗就像是一個潛藏著危險的巨大洞穴,我赤裸裸地置身於一片未知的恐懼之中……
我忍不住抱緊了自己,卻發現自己手中竟還握著一把刀。
茫然環顧四周,視線無處著落。一股冷風突然朝我撲來,黑暗被一道寒光撕裂開一道口子。我本能地抽刀迎戰,電光交錯之間,瞥見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小子,使出你的絕招吧!」
頃刻間,我看見大片大片的月光從空中和四周向我切來。我想也沒想,就連著使出了自己最熟練的青城派三招刀法:先用回雁繞塔防守他的開山劈,再用錦鯉躍龍門這招將他逼退,然後用入雲追月反擊。
這三招刀法是青城派的陸大俠親自指點的,我認為是防守和攻擊配合得最完美的三招,也是我練得最好、最得意的三招。
──可是,這三招卻沒有打敗他。
「小子,你就這點能耐?我說你學的都是狗屁,果不其然啊!」
他發出陰冷的譏笑,那聲音在曠野裡傳出一波一波的回響。
我想大喊讓他閉嘴,可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氣憤至極,雖然我也知道,我爹編的刀譜其實就是一大堆狗屁的串聯,但那也是我爹的心血和一輩子的希望,我絕不允許別人侮辱它!
氣急之下,我連連使出了一些已經記不清門派的刀法。但每使完三招,我便要陷入短暫的停頓,因為混亂之時,我完全想不起還有哪三招是可以在下一刻用來對付他。而他手下一刻也沒有停滯,刀光戾氣完全將我困在他的掌握之中,時而快打、時而慢攻,擺明就是逗我玩的樣子。
我被他逼得完全失去了方寸,到後來只知道用刀一頓亂擋。金石交鳴,勁風割面,隨時命喪刀下的恐懼感是如此強烈!
在他眼花撩亂的刀花之中,我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他高高躍起的身影擋住了月光,在我眼前投下很深的黑影,一片刀光從黑暗中刺出,朝我奔來……
我彈坐而起──原來是一場夢!
抬手一抹,額上竟全是汗,衣服也都汗透。轉頭看看對面床上的那個人,此時正蜷著身子,睡得鼾聲雷動。
窗外已經是晨光初現,我故意將外衣抖得呼呼響,然後穿上衣服,踏著鞋子重重地開門關門。從門縫裡偷偷又往裡望了一眼,那人的鼾聲停了一下,翻了個身,又接著響起了。
我踩著很重的步子走了,只能將這把無名怒火燒進爐膛裡。
每天早上,當爐膛開始熊熊燃燒時,便是我一天的開始。我每天都會打一把刀,我必須保證,若是突然有大主顧上門,佟打鐵要有足夠的存貨供應。
我爹常說:人在刀在,刀在人在。刀客和刀是一條命。
我一直記得這句話,雖然我們只是鐵匠,也明白與每一把刀綑綁在一起的就是命。關乎性命的事情,我從不敢輕賤,所以,我每次都慎重又慎重地去對待。對刀,我是心存敬畏的。
每當我把爐膛燒起來時,總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當精鋼化作繞指柔、當一把千錘百鍊而成的刀誕生在我手中,我看見的是一條命即將與之共存。
佟打鐵的刀已經很多了,可是買刀的人卻很久不曾出現。
從前,在落霞渡沒有人不知道佟打鐵。佟打鐵甚至在江湖之中,也是小有名氣的,雖然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江湖。我只知道長江邊上的落霞渡有來自五湖四海的船、有形形色色的人,而不管是什麼人,他們都需要刀劍。跑船的需要刀劍來防身、行走江湖的需要刀劍來討活,他們都來佟打鐵。有時我想落霞渡大概離江湖並不遠。或許,落霞渡就是江湖。
我爹愛刀,所以他很會打刀,很多人都是慕名來買刀,而更多的人是來修刀的。我爹說,一把刀再好,它的使用也是有限度的。當一把刀殺了太多的人,當一把次等刀遇到一把頂級刀,那麼它的受損就是不可避免的。選擇修刀的人,是因為他們手中的刀有來歷、有經歷,那樣的人和刀之間,往往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感情,不到非不得已,他們絕不會輕易換下手中的刀。
我爹可以從一把刀損毀的程度和崩口裂紋的形狀,判斷出刀客是與什麼材質的什麼兵器過的招、他殺的人砍的是哪個部位、用了幾分力道。一把殘刀,不管是什麼材質、毀到什麼程度,他都能修復完好,且不出現因修復工藝不足而導致損壞本體的現象。從技術工藝上來說,修一把刀要比打一把刀更見功夫。
在我心裡,我爹是個了不起的鐵匠,可是他卻一直夢想當個刀客。他不會用刀,卻能打出最好的刀。
他留給我一把最好的刀。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把我培養成一個出色的刀客,所以他用他卓越的修刀絕技,給我換來了無數次學習刀法的機會。這說起來有點可笑,更可笑的是,他從沒問過我是否願意。其實,我只是想做鐵匠──一個像他那樣的鐵匠。
從我記事開始,便從修刀客那裡學了很多刀法。各門各派的三招都被我爹畫成了圖冊,編成了刀譜。我爹堅信,他編成的刀譜是集大家之所成、容精華之所在,只要練好了,就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刀客。
我知道爹的期望,我也曾很努力地按照刀譜練習刀法,可是我始終沒有用那把刀,因為太珍貴、太沉重。只有出色的刀客,才配得上那把最好的刀。
爹到臨死都希望我用那把刀,我卻到他死也沒有讓他如願。
佟打鐵已經不復當年興隆,爹留下的東西都還在,包括那個奇怪的規矩──要修刀,留三招。可是,已經沒有人來修刀了,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子,會有什麼好技術。
我堅信佟打鐵不會就此沒落,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讓江湖上再度響起佟打鐵之名。而在這之前,我必須等待,等待一把我值得修的刀,一把曾震驚天下的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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