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在創作時,可跋扈地差遣、役使語言文字在美的意涵內,體認黑白、橫豎、加減深淺的存有。嚴肅辯證美醜。縝密運思,豢養美的風景,莊重地游藝大千,邏輯地行俠仗義。也就是過種「癮」,我投入上世紀五十年代,造山造河的詩的懷抱……
我有幸出生於民國二十一年班。論天時,正逢亂世。那是個兵荒馬亂的時代。但是,話說回來,我認為它也是個偉大的時代。因為,我曾被這個時代嚴格的磨練與艱困洗禮。
遺憾的是出生在這個時代的青年學子,有所衝擊的是,多數人沒有正常完整的教育。我就是其中之一。之後,如若有人問我的學歷,我毫不諱言的,回答:「炎黃大學」「草莽系」肄業。
民國38年中秋,隨軍撤退到寶島台灣。部隊首站駐防在澎湖的吉貝島,當時我任二等彈藥兵,任務是不管操練如何,追、趕、跑、跳、碰的都要背著一個彈藥箱。累得喘不過氣來。那時軍中還在實施打罵教育。後來政府下令廢除打罵,實施愛的教育。在軍中,晚上就寢前,是自由活動時間,所幸軍中青年,頗有上進心。每晚寢間都是烏煙瘴氣的,因為每人趴在床上,面前都是以廢墨水瓶自製的煤油燈,燈火如豆,但燈火冒出如古時的狼煙直衝雲霄一般,就這樣,有人習字,讀書,寫日記。有人以一塊礦石自製成收音機戴上耳機學英文。最獨特的是有位同儕弟兄,他買了本字典讀。後來他可從頭到尾,把整本字典,背誦得滾瓜爛熟。
當時,每個連隊僅有一份《中央日報》和《戰士報》,絕無其他讀物。不過私下我卻借閱了友人的一本無名氏寫的散文《火燒的都門》──(來台後政令規定禁讀大陸出版在三十年代的各類讀物。)
部隊駐防澎湖五年後,始移防台灣本島。當時,由高雄下船,行軍至「成功嶺」基地,接受十三周訓練。某日,察覺同連有位蔡姓同儕,他喜歡武文弄墨,寫些小品文,刊在油印的軍報上,因此,引發了我幼年的志趣。民國43年,春天,部隊奉命移防馬祖左側的白肯列島的西犬島(今名「西莒」),出發前,我購得一本新出版的《野風》文藝綜合雜誌,於是開始發想詩的創作。守防外島,空閒時間較多。投稿《野風》,一年之後,我有機會回台接受兩周講習。抽空我去了「野風雜誌社」,拜訪當時主編田湜先生。拜別之際,他客氣的遞給我一落一年內投去未發的稿件,並且,鼓勵我多看多寫。自此,我的詩稿寄出,每期都占了《野風》寶貴的篇幅。
民國47年,移防鳳山步校,充當示範團。得識詩人(兵器教官)李冰兄。初秋某日,約我聯袂去左營,明德新村四十號,軍中廣播電台,拜會詩壇三劍客,「創世紀」的發起人,詩人瘂弦、張默、洛夫。因為神交已久,相見甚歡。自此,我加入「創世紀」詩社為同仁。多年來,成為亦師亦友的至交。在詩藝上使我獲益良多,至今,銘記在心。
軍中操課繁瑣,哪有餘暇讓你靜心創作,想來想去,還是寫詩,最為適合。因為「詩」,字數少,意涵富饒,而且詩可以依象徵、暗示、比喻等技法為之。更可將隱匿在心中真情實話吐露出來,我何樂而不為。
詩,皆以意象語言表達。抽空就可將醞釀多時的人、事、地、物所見所聞的情景,揮灑成詩。例如,少小離家,思念親人,與故鄉的一切,甚至心中不滿現況的牢騷,均可以詩敘發表現出來。
不過,當時軍中,對於寫作的官兵,也許會列為問題人物。至少我的老友詩人大荒兄,就曾被保防人員邀去,喝過咖啡。所以,我一開始寫詩,就把私我的意象語言,絕不加水沖淡的,原貌呈現。(其實,我的作品,並不是多麼晦澀難懂,問題只是讀者願不願意發揮聯想力進入而已。)
所以,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的詩作,被無情潮湧撻伐的文章狂虐最多。尤以中央日報,方塊作家言曦先生與《台大雜誌》的主將尉天驄兄為甚。竟然有人說我把排字盤打翻,隨手撿拾起來,成詩一首;有人說我的作品,是手淫自娛,不知所云,自我過癮而已。
我認為詩是以自我意象的私語而表現的文類,語言是有些獨特,故而使讀者與評論者,產生迷惑與求解的困境。但是我對這些批評論述,從不應對回應。因為,他們說得天花亂墜,我始終有我的堅持,寫我特有的語法字「之」「乃」等字,在邏輯的範圍內,來戰勝可意述的說白。
記得當時,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對所處的環境不滿,於是,我寫了一首思鄉情懷的作品,題名為「牆」的短詩。茲抄錄如下:
〈牆〉我有著一道牆
我有著一道殘忍而冰冷的牆,高高的圍著我
高高的圍著我。哎哎
你想 這是多麼的惱人吶
深夜,我飛啦!以我無形的翅膀
向一個遙遠的純綠色的園裡
吻有我理想的形態的月
是甜美的
啊 而我的牆是有著四肢、鼻子和眼睛
的
這首小詩是我表達思鄉的心情。它足以表現出我內心思鄉的苦楚,也表達了對現況的譏諷與自嘲的敘述。所以,詩是療癒我心中鬱悶的,一副靈丹妙藥。
詩壇最受爭議的,也是我創作的一首表現極光投射的詩思的短詩:(如今,尚有多數愛詩人不解。)
〈被囚之礦的死群的齡之囚〉透紫的娼妓之我與透紫
我之一條泥虹的淡水街市之一條泥虹
是誰在販賣這季根鬚
空轎已出西城。
我乃逸向城東。
是花屋?抑是一屋花?將那頁蛹芽壓折
在一夜日午的清晨
一軌嚆噭向我們展旗
那床種子正被死亡導布一樹婚禮
噢 何處是覓向
我之淡水街市的一條泥虹 游蹀著
水仙花乃雕塑淚的工匠
一頭紅蜻蜓已潛入一腹之巷
所以 我是一格娼妓。
如果讀者要我解析:這首詩作,就是描述當時我在生理上發生了一種化學變化……所以敘寫出「一夜、日午的清晨與一軌嚆噭向我們展旗」的詩句……最後,自殘的將自己也蛻變成與娼妓相互自憐的,「一格娼妓」了。
對於我為何一生忠於詩的創作。因為,詩是我的生命。詩是我的人生。
說白了,對我來說,寫詩是一種「癮」。其原因,詩人在創作時,可跋扈地差遣、役使語言文字在美的意涵內,體認黑白、橫豎、加減深淺的存有。嚴肅辯證美醜。縝密運思,豢養美的風景,莊重地游藝大千,邏輯地行俠仗義。也就是過種「癮」,我投入上世紀五十年代,造山造河的詩的懷抱。
有關我寫詩的風貌,從始至終,抱定決心,堅持以自我的私語運作,我不願模仿前人,或同儕詩友,更不願有人模仿我。至於,我的詩作,不被多數讀者所喜愛或接納。這件事,我從不刻意去考慮。不過,詩是許可曲解與誤讀的文類,以及批評毀譽的文章論述。但希望撰寫者絕不可涉獵到作者的人品與尊嚴,願與之共勉。
最後,希望詩壇論評的方家學者,多多導正。為祈為禱。其實,我現在詩的創作準則,就是面對當下的境況、將人、事、地、物的真實風貌,傾吐內心的真心話敘述出來,即可稱之為「後現代」的作品。但切記絕不自欺欺人。更要杜絕虛假與矇騙。其次,是詩壇有時把我歸類為「達達」「超現實」或者為「後現代」的派別、主義,我毫無意見。只要不妨礙我創作,我都不加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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