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往往必須好幾小時……」葉慈應該同意,寫作詩以外的文類也不會輕易多少。即使你熟習各種技藝方法,面臨一個新的寫作情境,不一定就有把握信手捻來,達成理想中的目標。若你有心追求超越,無非更是難上加難的自擾。下筆之前,其實,大多數作者優先盤算的不是某某章法修辭,而是釐清身處的情境,確立了自己的發言位置和書寫目的,繼而擬定書寫策略。所謂情境、位置,其幅度小如眼前切身的時空和人際網絡,大至古今浩瀚之宇宙人文;目的姑且分為實用性、藝術性和應試性的,不排除互涉的情況;策略則關乎選擇何種角度、次序、聲音、外形來傳達意旨。寫作之難,難在如何做出好的判斷與決定,前提顯然還必須有鑑別良窳的能力。 「寫作維艱,教寫作又何如? 」葉慈曰:「何不從讀詩開始?」閱讀對於寫作的重要自不待言,在國語文寫作能力測驗即將登場前,多讀閒書的呼籲似乎又升高了些。竊以為少年是屬於詩的,誠然,因為對詩語言的理解障礙,亦不乏忌憚遠之者。讀詩特別需要戮力推敲、補足間隙、細緻感受,這是孤獨的時刻,在一個相對短小的篇幅裡,即能密集鍛鍊詮釋,透過反思表現方式,培養一種文字敏銳度——預測自己的文字所產生的效應和將被怎麼體受、解讀,乃至做自己最嚴格的讀者,逐漸形塑出迥別於他人的獨特音姿。 友人A兩年前自行出版首本詩集《七.武.海》,輯一的武俠14首尤其奪目,第14首〈刀〉是比較好解的: 世局如弈,街道縱橫如線 記憶集中於會痛那側 其餘畫面非白即黑 毫無知覺便被劈開的 總是有厚與無間 讓我以最堅硬之處進入你 最幽微纏綿的細節 也許會痛然而夠快就算不上 是一種試探 回首的鴻雁驚起 隱忍銜枚的少年只為確定 愛與不愛之間的邊界 燭火自有一套的因情緣缺 微光搖曳都是未乾之血 解釋當然不只一種。在進入我的解讀過程前,不妨先嘗試自問首先也是最大的問題:這首詩在寫什麼?三個主要物件——棋、刀、燭的意指為何?如果你是作者,你會怎麼寫這個主題? 對第一行的探問是,「世局」和「弈」在什麼面向上可以被焊接在一起?這時需要仔細思索環繞「弈」的種種活動,那是否也要考慮相關的文化典實?「街道縱橫如線」延續前喻,取俯視的角度,街道與棋盤的格線因形態相似而有了類比的基礎。記憶為什麼集中於會痛那側?反過來想,「不會痛」那側的記憶是比較稀少的嗎?我們推測二、三行暗示著,那些會痛的記憶,才是最有印象的記憶,其餘記憶的畫面非白即黑。為什麼非白即黑?是相對於彩色而言?最痛最刻骨的記憶也最鮮豔,相比之下,其他記憶是零彩度的。如果順著棋喻想,白黑是棋子的顏色,所有關於世間(棋盤與棋子)的畫面最終並不能留下多少記憶,最被記得的,都在表象的內側。 (本文由聯合報寫作教室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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