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十一點多的夜晚光臨此巷,所有店家都收攤打烊,仰望半月星空,晚風愜意沁涼,赫然發現便當店這一排的鐵捲門上佈滿跳舞的塗鴉…"
今年一月號《Bon Voyage 一次旅行》的『首爾味道』,有介紹到韓國的塗鴉秀,受歡迎的程度已超過亂打秀。透過沒有門檻、不需技巧的隨興塗鴉,以無國界的音樂和色彩,串起台上台下情感交織的互動表演藝術,真的是推動當代藝術的一個好方法。
首次近距離接觸塗鴉是多年前在紐約大學(NYU)攻讀藝術買賣和收藏(Art Dealership and Collecting)碩士期間,校區臨下城蘇活區(Soho),當時仍有許多藝術家進佔租賃此區廉價的廢棄工廠為工作室,建物外牆則是他們創作練習的地方,連地底下的地鐵也無一倖免,觸目所及一片花花綠綠。雖然每日穿梭在塗鴉巷弄內,別有一種普普藝術fu,當天色漸暗時,我還是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提高警覺,深怕有人藏在牆深不知處。其實不少人認為塗鴉是種對環境的騷擾、風景的破壞,使物業得以負擔昂貴代價來清理和修復。甚至有研究認為充滿塗鴉的地區比較骯髒,犯罪事件也較多,因此塗鴉有時可以是環境生活品質的一種指標。
將塗鴉登上大雅之堂的美國白人街頭藝術家凱斯•哈林(Keith Haring),於今年二月去世滿二十五週年,經由他的作品中的嬰兒、狗、小天使,傳遞出新生、愛、死亡、自由等概念,拉近我與塗鴉的距離,了解許多塗鴉藝術家多屬弱勢族群,他們利用街頭創作吸引眾人目光以表達社會關懷。Keith最後因愛滋病逝世,還有我非常喜歡的,跟Keith同期的黑人塗鴉藝術創作者尚•米榭•巴斯奇亞(Jean Michel Basquiat)則是因吸毒過量離世,天資聰穎、通多國語言、好閱讀文史醫學,除了塗鴉繪畫,還兼演員、歌手等身分,豐富多彩的人生滋養了他的創作。
一九八○年代,是街頭文化崛起的年代-街頭藝術、街頭時尚、街頭音樂,在紐約蔚為風潮。原本僅是邊陲藝術,難登雅堂之塗鴉創作,在媒體報導和年輕族群推崇下,導致一些藝廊、博物館開始重視塗鴉藝術的新興勢力,紛紛起而收藏,使其在藝術市場的價格水漲船高。而純以文字、符號抒發的圖騰也讓高級時尚對其有了興趣,許多時尚品牌皆以塗鴉為靈感創作來源,如:LV、Marc Jacob、Moschino、Vivienne Westwood等等。有趣的是,塗鴉經常諷時尚,但依然被時尚所愛。
好友住在新生南路一段一三四號後面巷子裡,巷子雖然小小一條,早餐店、豆漿店、鐘錶店等密集林立,白天熙熙攘攘,旁邊有幾家便當店,中午人潮甚至還會排隊到大馬路上。有一天,在朋友家的聚會結束有點晚,離開她家後穿入巷子竟然別有一番景象,這是我第一次在十一點多的夜晚光臨此巷,所有店家都收攤打烊,仰望半月星空,晚風愜意沁涼,赫然發現早餐店與鐘錶店這一排緊閉安靜的鐵捲門上佈滿跳舞的塗鴉,光景與白天大相逕庭,瞬間將我帶回在紐約讀書時的場景,我停下腳步一一駐足欣賞和留影。我辨認出幾個零亂的簽名和「2006」,應該是它們被創作的年份吧。在台灣絕大多數的塗鴉創作者,具有美術相關的教育背景,深受西方美學運動的影響,加上英文不是從小熟悉的第一語言,所以多是以圖像為主。
基於對塗鴉的好奇,請好友詢問鐘錶店老闆是否認識塗鴉創作者,答案果然是不認識,但這位鐘錶生意做到對岸去的謝老闆卻娓娓道出塗鴉的來由。他說,幾年前曾與對面有著塗鴉的古董店鄰居閒聊,提到對塗鴉的觀感以及討論創作者想透過畫作傳遞的隱語,沒想到事隔數月,一天開門做生意時,驚然發現自家鐵門佈滿塗鴉圖騰,當下有在心裡嘀咕畫者不事先知會,但仔細觀看後,發現畫者巧妙置入一只鐘錶於畫作裡,與其店務有所連結,不禁會心一笑。如今,塗鴉在他的鐵門上,一待數年。好友戲問老闆有想塗掉過嗎?他直言不會,因也習慣了,非塗鴉對生意有具體助益。現在走在街頭,倒是會特別留意其他彩繪塗鴉,領略箇中趣味。而隔壁的早餐店老闆則表示,搬來此地時塗鴉已存在,保留是因為無礙生意,反而與其它店家外牆做區隔,成為自家特色。老闆笑說不懂藝術,自謿單畫一條直線都有困難了,言下之意對創作者表達出佩服。雖不懂美學,觀看塗鴉時,會讓他聯想到在家與孩子一同畫畫的快樂情景!
全世界無論保守或開放、文明或不文明的城市,都會有塗鴉的足跡,你我一定有經驗,從廁所的情色隨筆、風景區的到此一遊印記、公車公園椅背的立可白符號、電線桿變電箱上的簽名等等,塗鴉出現的地點、形式、內容非常多變,無所不在。那段在紐約浸淫藝術的日子,讓我目睹塗鴨從街頭文化,躍升藝術發展史重要角色,成為藝術愛好者競相收藏的作品。台灣的塗鴉文化,其實早已悄悄走進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空間經驗中,絕大多數的市民僅能以好不好看或喜不喜歡來感知,較少理解塗鴉的由來及其背後代表的意義。這群無聲的創作者用自己的觀點,以無比的毅力和勇氣,透過色彩和圖像傳遞出他們的生活態度與社會自覺之模式,東西皆然。我依稀想像,他們寂寞的身軀在月色和路燈照明下的影子,急速地與時間賽跑,要在天亮前完成宣示地盤的表演,目的是為了-被看見。
時光在腦海裡穿梭,我站在便當街從台北和紐約之間來來回回,這一片街景竟沒有讓我燃起一絲絲異地初見塗鴉時的不安和恐懼。這無疑是一趟深夜小旅行,讓我領悟到生活要在合適的時候,即時全心去體會,把握每個當下!歷經不同文化的衝擊和洗鍊,造就今日的成長和茁壯,當年的疏離偏見到今晚的平靜穩定,一種塗鴉兩種情。
(Photo/劉宸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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