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經常需要搬家的人來說,箱子就像偵探小說中的屍體一樣,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群居動物般的箱子
這麼說應該不過分:每個人都有一個(或好幾個)箱子的故事。
那可能是行李箱、皮箱或紙箱,甚至是郵局包裹寄達目的地後留下的箱子。箱子裡也許裝著書、衣服、鍋碗瓢盆、雜物,或是什麼都沒裝,或是正準備被裝滿,或是已經清空。當故事發生時,它們可能被人拉著走過人行道,發出喀啦喀啦的噪音,也可能被粗魯的丟進搬家公司的車子,或靜靜的在某個倉庫、閣樓、房間堆積灰塵,等人來認領。
對於經常需要搬家的人來說,箱子就像偵探小說中的屍體一樣,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最簡單的情況是:把A點的東西全部打包裝箱,搬到B點,再全部拆箱,把東西放到該放的地方。雖然在打包過程中偶爾會出現「我為何要做這件事?」的荒謬感,但至少目標和任務明確,需要注意的只有在期限內完成裝箱,還有儘量把同一類的事物放在同一個箱子裡。
比較複雜的情況,是人已經該走了,箱子的去向卻沒有著落(就是「屍體不知道要丟哪裡」)。會造成這種情況有幾個原因:人的未來動向不明、新居放不下那麼多東西、物品的未來動向不明。不管原因是哪一個,幫箱子找暫時的棲身之處,都是一件勞心勞力的事,比幫人找地方住還麻煩,因為箱子通常是群居動物,體積龐大,不是在青年旅舍找一個床位就可以解決。
在箱子迷宮中找尋安定感
在國外居住十四年,我也有屬於我的箱子故事。在英國留學時,這些箱子多半是行李箱,跟著我從一個小房間流浪到另一個小房間,待過寄宿家庭、學生宿舍和出租雅房。離開英國到波蘭時,由於未來計畫不明確,我暫時把幾個行李箱寄放在朋友家,後來確定不再回英國,才請他們把箱子打開,把內容物寄給我。
大概也就是在那時候,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大量紙箱。有些紙箱是一起學波蘭文、後來先回台灣的同學Y留下的(裡面還裝了Y給我的物品),有些是從英國或台灣寄來的,另一些則是在波蘭撿來或買來的。第一次,我不再住在一個小房間裡,而是和朋友合租一間公寓。我有了空間可以堆放東西,而在這空間中堆放最多的就是紙箱。
我用從Ikea買來的大紙箱裝衣服,小紙箱裝書,用台灣寄來的包裹箱裝鍋碗瓢盆和食材。朋友到我家來玩,都會問:「妳剛搬來這裡喔?」還有一個香港女孩帶著驚豔的口氣對我說:「原來妳不喜歡用書櫃,而是喜歡用紙箱裝書啊,好特別!」
用紙箱取代家具並不是出於標新立異,而是內心對安定依然抱持恐懼(其實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深怕一旦允許自己安定下來,要走的時候會很麻煩,於是乾脆把所有家當都裝在紙箱裡。這樣做的好處是搬家時不用花太多時間收拾,壞處則是我一直沒有居住的安定感。
我到很後來才知道,安定感這種東西也是有時效性的,錯過時機,可能永遠都無法建立。就像毀屍滅跡如果不在第一時間做得乾淨俐落,血跡就會永遠留在犯罪現場,擦也擦不掉。除此之外,箱子也像謊言,是會愈變愈多的。當一個人習慣了活在箱子/謊言堆中,他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回去過沒有箱子/說真話的日子。
過去幾年來,我和丈夫、兒子就活在箱子堆疊而成的迷宮裡,經常找不到我們過去的人生(因為埋在某個箱子底部,箱子又埋在別的箱子底下),又不停的把現在的人生裝箱打包,讓它們成為空間中的障礙物。我們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持續「在路上」的我們總是缺乏時間、精力和意志力從箱子中跳出來。
今年年初,我們搬進了自己的房子,似乎終於可以揮別箱子人生(當然,在東西全部搬完之前,我們還得和箱子相處一段時光)。在打包裝箱的過程中,我發現了Y九年前給我的紙箱,且那還是她的家人從台灣寄包裹給她時所留下的(我甚至記得內容物包括許多大蒜)。
雖然Y已經回台灣多年,她的箱子卻留在波蘭陪伴了我們好久。想到這一點,突然覺得屋子裡那堆箱子不再那麼礙眼了。
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或好幾個箱子的故事,每個箱子也都有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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