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女王戈楚•貝爾:引領阿拉伯人邁向國族之路 她對中東國家現代化的影響遠勝過「阿拉伯的勞倫斯」 卻一直到2003年伊拉克戰爭爆發時 才有更多人開始認識她…… 她是沙漠的女兒,也是沙漠女王! 戈楚•貝爾 ─ 一個近代史上重要的名字,沙漠中的傳奇人物! ※ ※ ※ 前言 ……當我開始寫貝爾的故事時,我尊崇她,她是那些遵循自己對世界抱持的各種浪漫想法的荒野女英雄之一。我十分讚賞她的穿著風格與處世之道──如此時尚,絲質襯裙下有一把用皮帶綁在小腿肚的手槍,穿著蕾絲洋裝又把薄紗紮進去,她的甜點桌鋪著潔淨的亞麻與銀器,彈藥用白色長襪包覆著,然後塞進亞普帆布靴腳尖的部份。她不是女性主義者,她不需要也不期望獲得特別的待遇。就像柴契爾夫人一樣──無論是被敬愛或鄙視──她接受眼前世界所給與的一切(挑戰)。唯一不同之處在於那是一八八○年代,一個女性不太可能接受教育,或被允許在家庭之外證明自己價值的時代。 貝爾一家非常富裕,然而並非錢財讓戈楚在牛津大學以一級榮譽學士學位畢業,或幫助她遭逢沙漠中的凶殘部族後還能全身而退,或使她成為一名間諜或英國陸軍少校,或讓她成為詩人、學者、歷史學家、登山家、攝影師、建築師、園藝家、製圖師、語言學家與傑出的國家公僕。上述這些領域她都十分擅長,甚至是開先河者。她多才多藝──就這層面而言,可以和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俄羅斯凱薩琳大帝等偉人相提並論。T.E.勞倫斯寫道:戈楚「具有非凡的天賦」。然而,一絲不苟才是她真正與生俱來的家族傳承,她十分以其家族的實用主義傳統為傲──對於經濟的掌握,自家龐大鋼鐵業的良好管理,以及公私慈善事業的經營;一旦接到召喚,她便將自己奉獻於那日復一日、單調乏味的辦公室文書作業:將紅十字會自戰時以來一團亂的傷亡暨失蹤辦公室檔案重新建構及歸檔,予以有效率的運作;致力於枝微末節的行政工作與地圖繪製,在考古場址中取得數以百計的精準測量結果,以及在巴士拉與巴格達完成大量的建議報告。 歷經三代,從一介工匠晉升至中產階級頂端後,貝爾一家開始與貴族聯姻。但他們仍身處於英式生活的上流社會網絡之外,那些不對外人開放的俱樂部除了賦予世襲特權與權力外,還決定了你的刻板角色、往來對象以及人際關係。戈楚很享受在禁錮的社會生活常規中僅存的少許自由。儘管與往來的重要人物平起平坐,她也大約知道身為勞工階級意味著什麼,以及這些階級的家庭是如何在流落街頭與勞動救濟所之間的夾縫中求生存。她那清楚、明確的眼神穿透了政治正確、驕傲自大、身分地位與社會名聲。面對頑固的主教、浮華的政治人物或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教授,她一向不假辭色。十五歲時,她就確定凡不可證實者並不存在,且毫不保留的跟她的聖經老師這麼說。她對任何人都是直來直往──不管對方是自傲的教授、揮舞著小刀的伊斯蘭托缽僧、貪腐的土耳其官員,抑或衰微的英國貴族皆然。她的朋友來自各行各業,從伊拉克的園丁到英國駐印度總督,從《泰晤士報》記者到身經百戰的部落勇士,從伊斯蘭大學者穆智台希德(mutjahid)到阿勒頗(Aleppo)的僕人。一旦他們得到了她的信任,她便會是他們最可愛、最貼心與最忠誠的友人。 …… 她渴望婚姻、建立屬於自己的家庭,然而不幸屢屢毀滅了她的希望。然而,她仍深受眷愛,尤其是她奉獻了畢生心血的偉大家族──阿拉伯人民,仍非常敬愛她,也沒有忘記她。最近,她的名字與對伊拉克的奉獻被重新選入英國學校的課綱中。勞倫斯激發了阿拉伯的起義行動,但讓阿拉伯人邁向國族之路的卻是戈楚。她勸誘且介入,引導並規劃,最後終於實現了那承諾再三卻差點被出賣的獨立果實。她不畏艱辛的致力於這項任務,而勞倫斯卻深陷痛苦、猶疑不定、最後放棄了阿拉伯議題,試著從自己飽受折磨的人格中逃離出來,並以「空軍新兵蕭」(Aircraftsman Shaw)此一難以辨識的角色重新現身。 戈楚以一種完美的一貫性,堅持著她對於阿拉伯人民的抱負。她向開羅情報局聰明卻不知所措的同事們,示範著如何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為自己國家取得一些進展;她引領著乳臭未乾的英國駐美索不達米亞管理局逐漸成長茁壯,和阿拉伯人攜手同心並讓雙方互蒙其利。當殖民主義者上司企圖炒她魷魚時,當邱吉爾想要一口氣將英國從伊拉克全部撤離時,當歐洲的政治陰謀將她所有成就導向災難邊緣時,當她訴諸最後手段,讓沙烏地阿拉伯國王費瑟(Faisal)不致以阿拉伯主權之名全盤盡棄時,她仍舊恪守自己的原則並堅持到最後一刻。 她在巴格達創設了公共圖書館與伊拉克博物館,一九三○年時,博物館將主要展館的落成典禮獻給她以為紀念。該博物館仍保有伊拉克自第一波文明開化以來的珍寶。儘管伊拉克的未來處於極不確定的情況,有一樣事實卻是毋庸置疑的。逝世於一九二六年,戈楚.貝爾身後留下和善與有效率的伊拉克政府,改革了制度性的貪腐,並致力於追求公平與和平。在那個「帝國」與「殖民主義」被視為負面字彙的年代,英國對伊拉克建國絲毫無須感到羞恥,她最終仍舊實踐了阿拉伯獨立的承諾。我相當認同她的牛津老友珍妮特.霍格斯(Janet Hogarth)對她的評語:「我認為,她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女性,或許也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女性。」 …… 費瑟在位期間,伊拉克人民都可以過著無憂無懼的日子。……在戈楚逝世後,她一手打造的王朝仍持續了逾三十二年之久,然而歐洲卻在僅僅十三年之後便再次投入戰爭,還把其餘世界也拖下水。如今,美國與英國連給現在的伊拉克四年和平且良好治理的承諾都做不到呢! 她留下的豐富信件、日記,以及情報資料,毫不遜於她的八本書籍,加上她的鉅著《美索不達米亞民政之審視》(The Review of the Civil Administration of Mesopotamia),使她成為史上最為歷歷可考的女性之一。她的見解如同其文字所透露出來的那麼獨特、幽默、有遠見,而且目的如此清楚明白,指引我該如何寫作這本書。在我看來,儘管其生平脈絡缺乏了能夠完整呈現戈楚思維所需的敘事張力,她的想法還是得以為人了解及賞識──這正是為何我決定要採用她自己的文字,並以不同的字體標示其文字,而非以往常的傳記方式寫作。搭配她的生平故事,她的文字使讀者立刻感受到她炙熱心靈的火花,栩栩如生地呈現其才智與性格。 ※ ※ ※ 內文選摘 6. 沙漠之旅 ……在耶路撒冷及其周遭目睹的一切,都讓她深感愉快。一路騎馬前往約旦,繼而騎至死海──「有夠泥濘!」跟處女墓──「關閉!」由於長時間橫座馬鞍上保持相同的僵硬姿勢,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入境隨俗換上各種不同的當地服裝後,她的騎裝顯得有些笨拙、礙手礙腳。於是,在斐德烈克跟妮娜的鼓舞下,她決定要改成跨坐的方式。她試了一個很有「男子氣概」的馬鞍,很高興決定將它買下。當鄰近修道院中的修女們為她剪裁出一條褲裙後,她終於感受到完全自由了。她從充滿著湯瑪斯.庫克(Thomas Cook)字樣的篷車或馬車這些觀光客路線中脫離,隨心所欲的奔馳,策馬跳上石牆時掀起一陣陣沙塵,愉快的高聲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壓著剛寄來的有著天鵝絨緞帶的遮陽帽: 這趟旅程中我覺得最舒服的,就是我的男用馬鞍了,不管是對我還是我的馬兒都一樣。我絕對、絕對不會再選擇其他的交通方式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愜意地騎馬。你一定無法想像我並不是穿著最優雅與最正式的褲裙,而是像普通男人那樣的穿法,這樣就不用特別把我當成女人看待了。直到我開口說話之前,人們都以為我是男人,還稱呼我「閣下」呢! 探索著山丘與山谷時,她會下馬摘個風信子、蜂蘭花或櫻草,偶爾,也會瞇眼遠望高處那些正要進入洞穴的隱士,接著登上繩梯跟在他們身後。聖經對她來說已變成一本有血有肉的教材,每一次要去買麵包與奶油,她都會經過希律王(Herod)的屋子與畢大士水池(Pool of Bethesda)。她開始隨身攜帶相機,拍下那些在路上遇見穿著優雅長袍的女性。她目睹俄羅斯朝聖者們吟唱聖歌的集體浸禮,僧侶們帶著慈祥的微笑將他們置於水中,直到他們掙扎著冒出水面呼吸為止。到了耶路撒冷的郊區,她會停下來看看貝都因人營地的黑色帳篷,它們總出現在沙漠裡,一夜過後突然消失無蹤,不留一點痕跡。 先是電報,再來是信件,這些紅色穀倉的不速之客所帶來的悲傷消息打斷了她的好心情。戈楚失去親生母親後、休再婚之前,曾幫忙拉拔她跟模里斯的艾達姑姑過世了;父親罹患甚為折磨人的風濕痛;模里斯奉命準備前赴波爾戰爭的前線。她對這兩位男性的關心不時透過信件表達出來,她「非常擔心」弟弟,聽到他前往南非時讓她「倒抽一口氣」。「以非常差的心情長途跋涉……很糟,」她在日記裡這樣寫著。 時間來到一九○○年的三月。儘管天候不佳,戈楚仍然決定要展開大約十天的遠行,前往距離死海東岸南方七十多英哩的摩押山丘(Moab Hills)。這趟旅程是她首次帶領屬於自己的三人車隊 ── 一名廚師與兩名騾夫,他們連半句英語都不會說。她還在路上找了個嚮導,對方可能是在各要塞間經常往來的土耳其士兵。 抵達約旦平原時,她立刻發現自己身處在半身高的野生花叢中。在第一封寄件地址寫著「我的帳篷」的信中,她這麼描述著眼前的景象: 一片又一片各種各樣精緻的色彩──紫、白、黃、亮藍,以及一整片緋紅色的毛莨。裡頭絕大部分的植物我都認不出來,但還找得出黃色的雛菊、散發著香甜的野生紫羅蘭、一種十分耀眼的黑紫色洋蔥、白大蒜與紫錦葵、更上頭是小小的藍色鳶尾和紅色秋牡丹,還有一個粉紅色的小玩意,看起來有點像亞麻。 再過去的區域是廣大的一列列玉米播種後的淡黃色痕跡,這是貝都因人離去時留下的產物,等他們返回時也正是收割的時候。她的阿拉伯語慢慢進步,主要的談話對象是帥氣的穆罕默德,一位只吃米、麵包與無花果的德魯茲(Druze)趕驢人。她對他挺有好感的,他會跟她說自己家鄉裡的每一件事情。於是她決定要找一天,前往位在敘利亞西南方的德魯茲山拜訪他的親戚。向甘尼美族的某戶人家買優格時,她順便跟女性和小孩聊了一會,並驚訝發現他們會「像山羊一樣」吃草。「這裡的女性沒有蒙面。她們穿著六碼長的藍色棉布長袍,長袍多餘的部分會綁在頭上與腰間,或是垂到腳底。她們的臉自嘴巴以下都會用槐藍刺上圖樣,頭髮順著雙肩綁成兩條長長的辮子……能用阿拉伯語聊天真不是蓋的!」 抵達卡拉克(Kerak)的十字軍城堡後,她本應返回耶路撒冷,但臨時改變主意再增加八天的行程:前往佩特拉(Petra)的納巴泰遺跡(Nabataean)。她想參觀知名的「寶庫」,一座位於峽谷中用粉紅砂岩雕琢而成的兩層樓高精緻立面。當土耳其官員前來檢查她的車隊與目的地時,她意識到必須要取得官方許可才行。於是她假裝成德國人──因為他們聽到英文就好像看到鬼一樣──請求對方帶她去見當地行政首長,她不但因此取得向南的通行許可,還多了一名充當嚮導的士兵。在拍電報給家裡說行程比預計還要多加一倍時,她也很自然的徵詢父母親的同意。這並不是她最後一次做這種看似遵循英國禮節,實際上是先斬後奏、隨心所欲的表面功夫。 有了嚮導帶路後,這一小組人馬一路上看著送子鳥捕食蝗蟲的景象,不多時便發現來到本尼沙卡(Beni Sakhr)的一處營地,他們是最後一個接受土耳其統治的貝都因部族。此時的她對於沙漠律則還是相當陌生。她不知道無論何時只要一踏進對方的營地,就要立刻前去長老的帳篷行拜訪禮。由於嚮導是軍人而非當地人士,可想而知戈楚馬上就碰到了麻煩。她的車隊兩度遭受全副武裝的部族戰士威脅,他們無聲無息突然間前後包夾他們,直到跟在戈楚身後的土耳其士兵和她會合後,他們才撤退。她老神在在的說:「我可沒想過會有這麼刺激的一天。」 接著他們踏上前往麥加之路,也就是每年一度的朝覲路線,但是她發現這根本就不能算是路。在八分之一英哩寬的範圍內,塞滿了數百條由龐大朝聖車隊進出所造成的車軌痕跡。她此時也開始學習一些沙漠之旅的基本須知。她注意到帶來的地圖中有一堆錯誤,多半是錯估地點間的距離。水還算充足,但大麥、木炭,以及米、麵包和一小鍋肉之外的食物,卻已消耗殆盡。他們在一處村莊裡稍事停歇,想說應該可以在這裡買頭小羊或者母雞,結果卻是什麼都買不到。「我真不敢想像瓦迪穆沙(Wady Musa)的人們是靠什麼過活的。他們連牛奶都沒有。」 抵達佩特拉時,她對於那魔幻般美麗的哥林斯立面(Corinthian facade)與更後頭的圓形劇場的著迷,卻被肚子的咕嚕抗議聲給粗魯打斷:「美麗的立面……簡直是黃金比例……猶如洛可可風格極致的墳墓……但時間在它們身上留下了痕跡,石塊遭天氣塗上了無法抹滅的色彩──我希望現在有頭小羊!」晚上返回瓦迪慕沙的帳篷後,她發現地上爬著「數量驚人又黑又長的蛞蝓」,即便如此她還是睡得很香。佩特拉之後轉回向北,往死海的方向前進,當晚她選擇在吉普賽人的營地附近雜扎營。她跟他們一同共進晚餐,用手沾著酸奶起士吃,輪流喝著同一杯咖啡。黑夜降臨,一輪新月高掛,音樂悠然響起。她寫給休的信中提到: 火從乾燥的荊棘中瞬間燃起,火光一度暗沉,隨即再次閃耀,將圍著營火蹲坐的人們映出一圈灰影,他們身上裹著黑白色的斗篷,有個女人在中央跳舞。她彷彿站在古埃及壁畫前似地看著他們;她穿著紅色長袍,腰間繫著一件深藍色的衣服,正面部分往下拉以露出底下的紅褐色襯裙;纏在額頭上的是另一件深藍色的衣服,貼著背部直直落下;下巴用白色的衣服蓋住,衣袖繞到耳後綁緊,身軀部份摺疊齊腰,她的下唇有錠藍色的刺青!她那穿著紅色皮鞋的雙腳幾乎不曾移動,但整個身體卻曼妙舞著,一手拿著紅色方巾在頭上隨節奏擺動,接著在木然的臉前合掌。男人們有的擊鼓,有的吹奏不在節拍上的笛子,他們一邊擊掌一邊唱起沒有抑揚頓挫的歌,然後她漸漸往我越靠越近,扭動她纖細的身體,直到我腳邊的矮灌木叢中才停止,接著她跪下,身體仍舊舞著,而手臂在面罩前來回擺動、旋轉,就像張活生生的臉似的……噢,最親愛的父親啊,我真的過得很愉快!我完全沉醉在這個遠比我感受到的還要更不可思議的感覺中。 突然間,天氣變得極熱。戈楚的臉一下就紅通通的,當她騎著馬回到平原後,發覺來時經過的美麗花兒已經全部枯成一堆乾草了。 這就是她的第一次遠行。十八天內一共走了一百三十五英哩,以及多學了一課:抵抗陽光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包起來。日後的敘利亞沙漠之旅,她將會穿著當地傳統服飾凱費耶(keffiyeh)──白色阿拉伯頭巾,綁在帽子上再往下繞,把臉的下半部遮住,臉部蒙上一條精美藍色面紗,眼睛部份剪裁出空洞讓她可以看東西。一件口袋頗深的大型卡其色棉製男用斗篷,蓋住她的白色亞麻褲裙的一部分。雖然不是刻意的,但這樣的確讓她成功的扮成男性而不為人發現。 …… 此刻,她知道基於禮節,應該要求對方讓她向酋長亞哈.貝格(Yahya Beg)致意,並徵詢是否能讓她見他一面,當她在複雜的沙漠禮節中採取正確的步驟後,便能贏得該部族的保護。這位戈楚想見上一面的老戰士,也是她見到的第一位酋長,才剛服完五年刑期而自土耳其監獄釋放出來。他是相當不得了的人物:「他是我所見過最完美的貴族,非常偉大的人物(四十至五十歲間,我猜),長得很帥,舉止又十分優雅……儘管他的領土沒有很大,但他就是個國王,你懂的,而且是個很棒的國王。」 他為她把地上的墊子疊起、輕拍,接著請她和他及族人一同用餐,肉與豆類置於中央的大盤內,以手指取食。他問起她的旅程,告訴努瑟與另一位德魯茲人,帶她參觀境內所有的考古遺址,並安全護送她到下一個目的地。戈楚在離開前徵詢了對方的同意替他拍照。這位最偉大酋長的影響力之大,她直到離去數週後才從一場對話中體會到,他派了使者到她所在的村莊詢問村人:「你可見過一位旅行中的女王,一位女領事?」就算還沒到日後那種精心搭配的程度,此刻她在旅行中的打扮顯然就很有個人風格了。亞麻、眼鏡、小刀、叉子這些她每日必備的器具,全都是從領事館內借來的。 毫無疑問的,她對許多謙恭有禮的戰士深深著迷:總是被一個又一個村莊的美男子所吸引。或許是帶著些微的害羞吧,她在家書中,提到對部落男子的欣賞時,下筆都會斟酌再三:「他們是一群你也會想親眼看看的最帥氣的人了。他們的平均身高是六呎一吋,看起來都很像雨果跟你的綜合呢,爸爸。」 …… 她的阿拉伯語已經好到可以跟路上遇見的達官顯貴討論沙漠政策。她也開始能夠在大夥聊天時,順手接過旁人遞來的水煙管抽著,裡頭有時裝著菸草、有時是大麻或鴉片。她起初不太適應,還對家人大吐苦水,不過也漸漸習慣成自然了。有一次她發現自己的水袋正在漏水,於是便拿了顆石頭把破洞塞住,再用細繩將帶口處綁緊。她在日記中寫道,以後要先測試過品質才能付錢。 她每天騎在馬鞍上的時間大約是十到十二小時,多半是靠閱讀跟睡覺來打發。有時跨坐久了就會換成側坐──她的馬鞍有特別設計──有時為了撐洋傘、拿地圖或書會放開韁繩。有天,當她的馬突然跑起來時,她一個不穩摔了下去,逗得士兵們哈哈大笑。她坐在沙地上怔了一會,讓人擔心她是否惱羞成怒,但下一刻她便一起加入大笑的行列。 8. 忍耐的極限 ……戈楚與勞倫斯都對貝都因人及他們的神秘,有著難以自拔的著迷。這兩人都崇拜讓遊牧民族能夠成為沙漠貴族的特質,如獨立、四處移動以及韌性。或許,對兩人而言,蘊含於其中的是苦行戰士的自然吸引力。勞倫斯在《阿拉伯沙漠》的序寫道: 貝都因人生於沙漠、長於沙漠,全心擁抱著這片對探險者來說過於嚴苛的荒蕪,只因…… 他在此發現自己是無庸置疑的自由。他失卻所有自然的束縛,無論是舒適的或艱困的,去成就與饑饉和死亡常相左右的個人自由…… 他在自我克制、自律與清心寡慾中尋得奢華。他在困苦的利己主義中活出自己的生命。 貝都因人排斥一切權威,他們只遵循自己的規則|他們對土耳其的勸誘和英國的影響視若無睹。 如同中東學者亞伯特.胡拉尼(Albert Hourani)所說:「他們有某種階級概念……(阿拉伯遊牧主義者)自認為具備農民、商人與工匠所缺少的自由、高貴與榮耀。」 在生活中期待著這種部族榮耀的戈楚,十分擁護這種觀點。 每一個部族的成員都靠某個共同的祖先而連結起來。透過這個先祖,所有人都屬於同一家族,相較於經過實際考證,這種更偏向於理想的概念為各酋長所支持,並且是酋長身兼世襲領導者、守護者與裁判者角色的依據。儘管遊牧民族視牧地與水源為公有財,各部族間還是會引發不斷的小型衝突或劫掠,戰利品通常是駱駝、綿羊與山羊──或者有時候是凶手,女人往往也會被帶走。戈楚曾在《沙漠與播種》中,寫遊牧民族這種今生聽天由命的心態。 阿拉伯人的生活絕對不安全,但他們的舉止卻彷彿好像每天都過得很安全。他在這廣大的、無法防衛也不可能防衛的國家裡,搭建著不甚穩固的營地,十到十五頂帳篷組成一個單位……失卻一切塵世的貨物,他在沙漠中四處游移並悲鳴自己的苦痛,某個人給他一兩件山羊毛衣,另一個人給一個咖啡壺,第三個人送他一隻駱駝當禮物,第四個人則送幾隻綿羊,直到他有了可以遮陽避雨的屋頂,以及讓家人免於飢餓的家畜為止。 輕蔑與嫌隙導致了綿延數世代的敵對,與義大利黑手黨永遠的世仇頗為相似。然而,出於榮耀的傳統,對於嚴格遵循部族禮節的旅行者,酋長們也會予以保護和款待。這樣的行為模式若戈楚不了解的話,根本沒辦法在中東踏出半步,而與其說保護和款待是禮節,或許更像是一種義務。古蘭經說,阿拉的話語和祂對於伊斯蘭世界的戒令,透過阿拉伯語傳遞給先知穆罕默德。戒令中的第三支柱則是慈善的責任,天課(zakat),也就是幫助窮人與有需要的人、免除他人債務、解放奴隸,以及照顧旅行者──在沙漠中,這是最重要的。「我又再次來到真實的沙漠,遇見真實的沙漠子民貝都因人,他們從不定居……為了自己,我必須勇敢發聲。我喜歡這樣,它讓我很樂意展現我自己。」戈楚這樣告訴父母。 在旅途中,她若發現附近有部族,便會直接前去拜訪酋長,以流利的阿拉伯語及傳統禮節向他致意。她會聘僱夥伴,就像每一個男性旅行者都會做的事一樣,但她以女性的身分做這件事,則使得酋長視她為男性而平等對待。她也懂得以自己的重要性與財富讓對方印象深刻,第一步就是從送禮開始。她會仔細將採購來的禮品分級,但有時候也會誤判。有一次,把絲質睡袍送給某個小酋長後,她在日記裡寫下:「我擔心他覺得禮物不夠隆重。」她預備好的禮品包括一大捆絲質與棉質頭巾、咖啡與糖、貴重的來福槍,以及遠從倫敦帶來的高級可折疊蔡司望遠鏡。 基於酋長在部族的階級地位,她必須讓對方清楚知道她來自跟對方同等偉大的家族。在自我介紹中,父親休從實業大亨變成北英格蘭最有權勢的酋長。「在沙漠中,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讓別人知道你身上流著尊榮的血。」 像戈楚這樣的女性,並不是酋長所認知的一般女性。首先,她像個男人般跨坐在馬鞍上,而不像女眷總是窩在舖有墊子的小平台上讓駱駝載著。他綜合了戈楚的談吐與禮品,得出這樣的結論:神秘、富有、有權勢,可能還是個皇族。她不是敵人,根據她的行為,反倒更有可能是盟友。她會說他的語言,對於神秘阿拉伯詩學的了解甚至比他還深。在遊牧民族純粹的口傳文化中,若不訴諸記憶,詩作往往就會佚失。戈楚憑藉在這領域的長時間扎根,以及她那本譯作《哈菲茲詩集》,讓她得以信手捻來。她往往在帳篷晚宴後的閒聊說出一整首詩,語驚四座,而對方可能只記得其中一兩行而已。某些她靠著圖像記憶所引用的頌歌或長詩(qasidas),寫作時間早於西元六百年,她在《沙漠與播種》提到,有些接待她的酋長對於先知之前的阿拉伯文化一無所知。同樣重要的是,她還能為對方帶來最新的八卦──沿途所見所聞的部族遷徙與水源位置。戈楚的堂皇儀態與自信風範,就像副鎧甲保護著她,讓這位孑然女子能在沙漠中存活下來。然而,危險常常跟她擦身而過。例如,嚴重的禮節失誤、遇到一位不甩古蘭經的酋長,或是其他意外,一不小心就會讓她喪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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