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最後的印度支那。彷彿暗示著未來的命運,諾曼.路易斯趕在雨季刷洗走一切之前,記錄下殖民主義在這片土地上的黃昏。
內容簡介:「中南半島,在世界的地圖上,它不過是一長條的沿海地帶,到底部隆起,即成東亞的臀部。它純粹是一個政治體,原本是法國征服安南帝國及其附庸國後對應的殖民統治。然而這個聯邦,正在解體當中。」──《東南方的國度》〈背景〉在旅程往返之中,路易斯有幸跟一位年輕的越南學生閒聊,這才發現,自己聽到的幾乎都是法國人的片面之詞。於是旅程尾聲路易斯才透過線民的引導,認識一批越盟分子。他們大多一貧如洗、裝備簡單、規矩森嚴,但獨立的願望強烈。此時,戰事仍吃緊,面對法屬印度支那的未來,只能等待命運的裁決,希望這個潛伏在叢林的文明,再度光芒萬丈。
作者介紹:諾曼.路易斯Norman Lewis ,路易斯一共寫了十三部小說和十三部非小說作品,大部分是旅遊書,但他認為他人生的主要成就,是一九六八年在《星期日泰晤士報》上發表的一篇標題為〈巴西的種族滅絕〉(Genocide in Brazil)的文章所引發的反應,改變了巴西法律中對待印第安人的法條,以及在為部落民族爭取人權的活動上,深具影響力的國際組織「國際生存者組織」(Survival International)的架構。稍後在一九八八年他又出版了一本非常成功的書,名為《傳教士》(The Missionaries)主題集中在中美洲和拉丁美洲的印第安人身上。
搶先試閱:〈吳哥古蹟〉
一輛開往暹粒的法國軍事貨車讓我搭便車。暹粒市是最靠近吳哥窟的城鎮,承蒙達春的好意,我順利的在當天晚上抵達。
暹粒是另一個沉靜的香格里拉,飄散著帶有腐爛魚露醬味的微微香氣。在蜿蜒穿過棕櫚樹蔭下的河流中,男男女女都可以沐浴一整天,極其羞怯的拉起衣服,讓他們的身體沉入牛奶巧克力色的水面之下。等到澡洗夠了,就坐在河堤上,不時還用長棉線和彎曲的引線釣釣魚。
憑藉著聰明又懶惰之人的足智多謀,柬埔寨人已經發展出一套看起來像是由漫畫家之手構造出來的灌溉系統。數百個搖搖欲墜的大水輪整天慢慢轉動,把轉筒的水倒入導管,接著再由導管流入一個瘋狂的竹管網,然後終於到達了人們費心耕耘如手帕大小的菜園。這是非常沒效率和浪費的,從河流中辛辛苦苦汲取出來的水,最後到達菜園的可能只剩四分之一。有些勺子只舀起了一縷水,其他的甚至是以著錯過收集槽的角度設置在水車上,以至於水都再次倒回河裡。但因為所有剖開的竹子管道通往的田園,剛好都有涓涓細流經過,所以在乾涸之前也沒人需要擔心。
有許多長相邪惡的狗狀似小型土狼,鼻子和額頭長滿皺紋,幾乎無毛,有時還沒有尾巴。每家都有一隻這種小而醜的生物,牠們似乎已在房子周圍畫下了特定的領域,一見有人進入就立刻發出可怕的咆哮和吠叫。如此這般,人人就在憤怒的威嚇下,來到下一隻野狗的勢力範圍,一路走下去。這些狗倒是從來不對柬埔寨人叫。
四周充滿了灌溉水車甜蜜的吱吱聲,以及一些鳴唱起來就像是黑鸝般的鵯科鳴鳥的歌聲。這些房子是一般的柬埔寨棚屋,大量的蓋在垃圾堆上。每間房子旁都擺著一個容器,供孤魂野鬼安置,也就是那些在世上已無後代可以供養的靈魂。但是在這習俗中,柬埔寨人優於越南人,為這些窮幽靈配置了優雅且如多層佛塔般的臨時聖堂。
我還發現柬埔寨鄉下的女孩會對陌生人微笑,甚至開口說話,特別是在她們的勇氣被人數所補強時。身著顏色平庸的紗籠般裙子,加上幾乎沒蓋住腹部的上衣,或只是用一條圍巾蓋住胸部的她們,會一身乾淨、明亮而漂亮地從最骯髒的小屋裡晃出來,帶著預先準備好的歡迎微笑。看到這些行步如雲的身形之一,突然因為看到菜園裡出現一頭母牛而激起高效能趕牛動作,用沒有一個西方女人所能夠仿效的準確度,強力朝牠丟出棍子,實在奇妙。
* * *
瓦拉斯跟我說在暹粒,去柬埔寨戲院看一下要比造訪吳哥窟重要,因為廢墟可以等,但是戲院再一次的就快來不及了。中國人已經取得經營賭場一個月的執照,而且就為了這個目的接管了戲院。無論如何,我被告知劇院是否會再開放,可謂難以預測。他們正在安排每週的劇院節目,而且願意不辭辛勞地去看他們已經認識了一輩子的人打扮成神祇和惡魔,同樣的錢可以用來看一個pa-wé。
但至少有件小事我是幸運的。我在國王的包廂裡注意到奇怪的裝飾,包括從著名的《羅摩衍那》劇集延伸出來的一些精美雕刻場景。那錯綜複雜的網洞主題在燈光尚未從後面打開之前,好像是用黃銅敲擊出來的;但是當照明證實可半透明穿過時,才知實際上是由處理過的皮革所製成。國王提到——令我驚訝的是,一個東方的君主居然會欣賞自己國家的藝術——這是運用在古老皮影戲中的典型花樣,在暹粒仍然可以找到。而不管人家已經跟我拍胸脯保證,說實際上工作坊已經退出這行業,我還是在暹粒四處尋找,看見有藝術家蹲在地上製作皮革,先用粉筆標記表面,再打出傳統的花樣來。當然已經不再有訂單下給皮影劇院,但還是有私人會買他們的作品去裝飾。他們把展示樣品賣給了我,是個法喜充滿的觀音,約十五先令。後來在造訪巴黎的人類博物館時,我得知儘管是以不太完整的方式,但在暹羅和爪哇仍有人從事這門藝術。
雖然柬埔寨藝術的基礎來自印尼,而且有許多看得出來的本性是介在柬埔寨的裝飾動機、以及所有受到在某個時候算是至高無上的印度藝術影響的國家之間,柬埔寨人無疑走出了自己的一番特色來,從他們原始的過往產生一種可識別的風格,堅持自己高於一般模式。不幸的是,正如身為吳哥文物保護員的亨利˙馬沙爾大師 所說的,柬埔寨藝術唯一的贊助者,即柬埔寨的貴族們,在上半個世紀中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藝術品,改而支持歐洲進口物品。在失去獨立後,有錢的柬埔寨人對於自己國家生產的一切生出一種自卑情結。歐洲大砲比柬埔寨神聖無敵的劍更為有效,所以柬埔寨沒有什麼是值得擁有的。官吏們解僱了形塑他們住屋部分模樣的金匠和雕塑師,轉而為自己購買鍍金鏡子和維多利亞風的流蘇家具。
也許法國人在遠東地區所成就的兩件最有價值也最利他的事,是一九三○年在金邊設立了佛教研究所(Bouddhique Institut)(在天主教傳教士努力多年只讓一個人轉換信仰後),以及在同一個城市設立了柬埔寨藝術學院(École des Arts Cambodgiens)。後面所提的這個機構做了個迫切及成功的嘗試以挽救頹勢,就是鼓勵透過普通的商業模式來出售高藝術價值的美好產品,這其中最困難的,就是重組那些會隨著自身的死亡而把舊傳統帶進棺材裡的藝術家。他們都已經回歸村落,重拾種稻或釣魚的差事。找到他們時,還發現其中一些年紀老大的,已經四分之一個世紀沒碰過工具。不過其實讓人開心的還是及時做出了努力,讓快要永遠消失的高棉藝術及時得到強力的人工呼吸,現在狀態極好。但它們現在都已順理成章的針對商業目的,而且主要用於供應旅遊和出口業者所要求相當陳腐的作品。引起深刻反思的是,在專家眼中,現代柬埔寨藝術的想像熱力和無缺點的技術,最棒的地方在於能用來和吳哥的裝飾品互相媲美,然而這種創造力現在卻運用在菸盒和粉餅盒等物品上,讓廣泛的大眾得以接觸。根據馬沙爾先生的觀點,目前的危險在於柬埔寨人已經決定不計任何代價都要趕上時代,因此傾向於捨棄自身那令人讚歎的藝術遺產於不顧,任由自己受到歐洲運動太深的影響,純粹只因為它們是時尚且大膽的。
由於暹粒沒有可以過夜的地方,我只好住到鎮外的大酒店去,這家旅館拜吳哥的遊客所賜而得到些零星的滋補。我走了一點六公里炙熱無蔭的路,只為了回鎮上隨意吃吃。整個柬埔寨境內竟然不見一家柬埔寨餐廳。真正的柬埔寨料理,就像墨西哥的阿茲特克食物和西班牙的摩爾佳餚一樣,只能在偏遠城鎮的市場攤位和路邊小攤上吃到,可算是最後一項拒絕消失的烹飪文化。出於對感染的恐懼,大家可不敢冒險在暹粒嘗試色彩鮮豔的炸魚丸。那些奇怪的薄膜裡包裹著天知道是什麼憑經驗所發現的珍饈,總是會有餐廳放在含糊不清的中國料理標題下,提供上桌。但這至少是適應氣候的輕食,比遠東各大巴比倫酒店 難免都會提供的燉肉對身體所造成的負擔要小些。
遺跡大酒店(Grand Hotel des Ruines)已經蕭條了數年。據說有一、兩個客人遭到綁架,所以不過才幾個月前,去吳哥窟還得有武裝護送,這是必須提供的一個並非過當的戲劇要素。現在遊客再次搭著特許的班機從泰國而來,簽名入住。登記冊一旦打開來,疲憊的小蒼蠅立刻不斷從天花板上飛降下來,密密地覆蓋上一層。活躍起來的管理階層悉心安排了廢墟的導覽之旅。一大早酒店的車就開到吳哥城去,進行整個下午的所謂小環遊。第二天上午再去吳哥城,下午的行程是吳哥窟。你必須停留三天,才終於能踏上大環遊之旅。在這種情況下,酒店自然希望盡可能留住客人待長一點的時間,連貝德克爾旅遊指南 也不會認為花三天走訪吳哥不合理。
還有許多遙遠的寺廟,像是三十公里外沒有公車可到的精緻女王宮(Banteay Srei),因為不知道達春的令狀是否及於這些遙遠地方,地頭蛇土匪的武力似乎就集中在附近。在我的窗下有個運動場,每天早上破曉後不久,達春的人便習慣過來做一小時的運動。在球門門柱背景的襯托下,他們一點兒也不駭人。在森林中耗費的數年時光使得他們個個瘦削,在做「彎膝蓋」和「伸展」的動作時,每根肋骨都歷歷可數。越過運動場和運動員遠眺,是一片黃褐秋色森林,更遠處則浮現出吳哥窟三座中央塔的頭盔輪廓。 ▶▶ 閱讀更多 諾曼.路易斯《東南方的國度:一趟行經越南、柬埔寨、寮國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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