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編輯一職仍面對的一個大謎團,是置身的環境,從團隊到讀者,普遍要求更好、更明確提供訊息、知識與智慧,以及良好的溝通過程與技藝,但整個產業內部在這些面向卻還有很多充滿迷霧般的地帶。比方說,如果你正經歷轉職,其實不會太容易打聽到新公司的情況。薪資條件固然必須保密,但主管與同事的行事風格、公司次文化,卻同樣不容易端上檯面條列備忘。
可能你的朋友中有這間公司的離職者,願意詳述親身經歷的整體情況,且能避免主觀說法與情緒,但你必然會察覺,她/他也會極謹慎不做評價,更可能詭異地請求──千萬別提到認識我,或我有跟你說這些。「你只能自己體會。」
說不定還會這麼補充,作為祝福:「也許你運氣會比較好。」
換個角度。如果你就是那個(曾經、剛剛、正要)離開的人,將如何訴說?作為編輯、出版人、媒體人,你極清楚,話語畢竟是會迎風變形且無法控制的可怕東西;況且,從聽的人的立場來說,能怎麼面對?而你期待在這些不知情的人們那邊,獲得什麼呢?
還須小心,最容易打開傾訴水龍頭的場景(或陷阱),是面試時或進入新環境後,新主管新同事的不經意詢問:「為什麼要離開呢?」就像用利刃輕捅裝飽水的薄皮袋子一下,讓對方陡生隱憂:眼前這人,日後也會向下下任新歡把對我們的批評沒遮攔地灌入苦水中嗎?
再說了,被背後敘說的一方(餅畫得太大,工作態度認真過頭,堅持個人原則與性格,能算是錯嗎)畢竟未列席;但也別忘記:他們也有嘴有(經營更多年的)人際網絡啊。
於是更難啟齒。漸漸地好壞回憶都混淆,質變為鋪天蓋地的職場黑歷史而不是趨吉避凶的經驗值,遑論就事論事,也不給時間淬鍊出豁達或迂迴的幽默感。甚至認知扭曲,是自己搞砸了。你只能給勉強挺過來的自己祕密地頒發勳章,在想像中反芻痛苦是你僅有的自由。那都是毒。如影隨形難以擺脫。你好氣自己:怎麼都無能為力呢。也始終納悶,更資深、睿智的對方,到底想什麼?這也都是毒。
置身事外的聽者,難免質疑──把你當成最關鍵的毒,只想到自己:為什麼,還在的時候,不當面好好溝通呢?你內心小劇場這麼多,人家跟你共事,也好費力吧?儘管實際情況常常是,困擾你的事態,牽動複雜;一再蹉跎對話的合宜時機;雙方在腦海裡描繪的「起碼的尊重」,沒能取得共識。
更可能,你們各自的目標與願景,會不會一開始就不一樣?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彷彿對鏡,你和對方都把理想擅自投射到對方身上。那麼回應彼此的標準只能一直向下調整。
你當然也愈來愈困惑:都不能檢討了嗎(問題更在於,後續由誰、如何決定並以行動執行這個檢討的結果)?溝通溝通,總是只有溝,沒有通?「那些殺不死你的讓你更強大」的惕勵,是緩解藥或毒雞湯?解毒之道,真的存在嗎?
雖然說,隱身與隱聲,向來是編輯的主流(但不是唯一)教養或默契;其實並非不能「說」,雖然人們都提醒尤其要慎選對象、媒介與時機(但永遠會有出乎意料的開展),但我更想建議,不妨多想想,「然後呢?」
你打算怎麼做,做什麼?為了誰?
不是僅僅避免自己或他人重蹈覆轍,或煩憂於來日清算、重遇;更該認真計較的,是你能不能儘快回到或進入「最想做」的事?並且不是被動等待他人給你空間、認可、動機、報酬;因而每個過程細節,沒有「不能說的事」,或必須顧慮會造成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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