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恢復得挺好,所以呼吸器很快地拿掉了。她也能夠自己喝奶,而且大腦似乎毫無損傷,半身麻痺的現象也開始改善,只不過她髖部的嚴重問題依然存在,也因此需要穿戴上擺位固定帶,也就是一種固定下肢,使肢體對稱生長的虐待器具。可是,這東西穿戴起來,對一個小嬰兒來說是十分難受的。儘管如此,瑪麗在三個月之後,也就是達到了原定的預產期,醫生終於允許我爸媽帶她回家。 我似乎一直對這個寶寶表現出十足的嫉妒,並且要媽媽無時無刻地注意我,可是,她卻因為瑪麗的身體狀況,無法滿足我的期待。妹妹不分日夜,每兩個小時就得喝奶,並且因為穿戴固定帶的關係而飽受折磨,需要極為細心的照料,以避免肌膚因為摩擦與浸潤而受傷。我媽媽因此在哭泣與焦慮之中,度過一天又一天,所以沒什麼時間可以陪我。我只好開始學著自己想辦法。偶爾,我會因為缺乏她的關注,而變得討人厭,不但老是跟她作對,還會什麼都搖頭說不要。我讓她累到把我交給爸爸照顧。爸爸於是決定讓我學音樂。 在其他孩子還在牙牙學語的年紀,我便藉由彩色小標籤,開始了鋼琴家的生涯。每種顏色與一個琴鍵、樂譜上的一個音符相對應的學習技巧,是我的新鋼琴老師?──?也是第一位?──?雷文太太發明的。在我爸爸大力拜託之下,她成了我們這一區唯一願意收年紀這麼小的孩子為徒的老師。而我爸爸呢,則是改扮起了輔導老師的角色。 我從《梅陶德.露絲鋼琴教本》開始學起,接著很快地進階到《最愛古典樂選鋼琴教本》(Classiques favoris du piano)?──?這些都是鋼琴學習的重要標準教材。鋼琴,於我而言是個遊戲;我也喜歡上雷文太太家,因為她對我很好,也很溫柔。每回下課時,她都會給我一顆糖,好褒獎我的認真學習。 在家時,爸爸一開始規定我每天得練琴三十分鐘;很快的,之後就從三十分鐘增加為一小時。只是,才三歲的我,無法長時間維持專注力。儘管我時時對此表達抗議,但其實我也喜歡他在這些家教課時,所給予我的關心與注意。我喜歡有人可以照顧我。 就這樣,我們家開始漸漸地分裂成兩邊。我和爸爸是在同一邊,而且在遊戲室練琴的時間越來越多;而媽媽和妹妹,則是在另一邊,在屋內除了遊戲室以外的其他地方悠哉度日。 這段時期的我,是個活潑的小女孩,而且如同許多小孩一樣,有些叛逆。我很喜歡故意唱反調來惹惱大人?──?而我到現在,還是有這個本事。 只是,不久之後,我將會變得什麼都不是了。我會一點一點地變成一個完全無法表達自己想法的人;無法說不、無法喊停,也無法揭發真相。兩歲時的我,渾身充滿了好奇心,結果幾年後的我,就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倖存之上。生硬冰冷的象牙鍵,以及整台鋼琴的漆黑,即將成為我人生唯一的前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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