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我總喜歡抄下各種無關痛癢的謎語和笑話,再把它們釘成一本本小書,在班上流傳。有的同學會朱筆眉批續寫不停,還有人在文後蓋滿蠟筆小新印章,整班都乾隆皇帝是也。說不完的故事,最令人著迷。這些「訓練」或許「有用」,我成功長成了一個屁話漫天飛的大人。做人老母之後,每天都跟著孩子睡前共讀,但媽媽也是人,過勞的時候,我就翻找大腦每頁皺褶。今晚,就不讀任何繪本,說個「笑詼」打發小孩算了。
我找出大腦裡〈排遺世家〉第一集:
從前有一隻黑熊,和他的好朋友小白兔。
黑熊和小白兔結伴一起去山邊露天拉屎。
黑熊說:「小白兔你怕髒嗎?」
小白兔:「不怕。」
黑熊說:「好!」
然後就單手抓起小白兔,往自己的屁股擦一擦。
──〈排遺世家1.0〉
這老梗,相信許多成年人都聽過了,但兒童就是那種會「一再複習『經典』,使之宛然如新」的動物。如果我以為把它速速講完,孩子們便可以最佳品質靜靜睏去,那就太天真了。我枕頭左邊,發出以下的聲音……〈排遺世家2.0〉迅猛來到!
小白兔生氣了,說:「黑熊,你幹嘛!沒禮沒貌!」
黑熊:「對不起。」
小白兔還在生氣,拍一拍自己身上的熊大便。
小白兔拍著拍著,僅發現那些大便是……
「橡實、青剛櫟、枯草枝,居然還有漿果的味道!」
小白兔隨手拿起大便裡的堅果和草枝,放進嘴裡咀嚼起來。
「喔!救命!」黑熊退後幾步,然後尖叫跑掉:「對不起,絕交吧,我怕髒!」
——〈排遺世家2.0〉
「睡吧,小孩,乖乖睡吧!」
我在內心吶喊著,枕頭右邊又出現了另一個小孩的聲音,喔糟,是左右兩邊此起彼落!
「從前有隻冰熊,牠跟好朋友小白兔說,你怕髒嗎?小白兔說不怕。冰熊就抓小白兔擦自己的屁股。」(右:拜託,笑點在哪裡?)
「小白兔生氣了,在身上拿出一顆糖果。喔,原來剛剛擦在自己身上的……冰熊的大便,都是糖果耶!是冰糖唷!小白兔放進自己的嘴,吃下去。」(右:呃……)
「小白兔又大便了,冰熊看到小白兔把剛剛的糖果大出來,又撿起來吃。」
「換冰熊又大了,又是剛剛那顆糖果,小白兔又撿起來吃。」
「小白兔又大了,冰熊又撿起來,糖果!放進自己嘴巴裡吃。」
「是,牠們吃下去的糖果是塑膠,所以、所以……剛剛講到哪裡了?換小白兔吃掉冰熊大出來的糖果了!」(右:什麼嘛!是說不完的故事耶!)
──〈排遺世家3.0〉
到底是「說不完的故事」無限迷人,還是我太小看孩子們為了不睡覺而逼出的創造力呢?海洋塑膠、全球暖化的議題都來了,深夜來到,「世人面臨的大問題還沒解決」,老天爺,早知道我就乖乖拿本繪本把睡前儀式做完逃跑了。
我時常能夠感受到繪本裡用兒童的眼光出發的奇異敘事,進而深愛著,當孩子們不願讓故事結束時,我就像走進了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和tupera tupera合作那本《這是水平線》:
「這是從水平線那一端漂過來的房子」
「這是從水平線那一端漂過來的房子/正在睡覺的老爺爺加百列」
「這是從水平線那一端漂過來的房子/正在睡覺的老爺爺加百列/常常翻閱的寶貝繪本」……
這本書讀來,就像是用放大鏡看故事一樣,令人充滿微物的喜悅。當下巨大的事物,在未來回望,居然也是如此渺小,但這些渺小,從來不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就像《這是水平線》,我們的人生在他人讀來,是否也是一種向前翻閱而充滿遊戲趣味的敘事呢?畫「說不完的故事」的繪畫裡,掌握了巨大與微小,未來與當下。那也是人類,一直渴望得到的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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