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橫濱人,所以從懂事開始,就已經在吃崎陽軒的燒賣便當了。旅行時當然不用說,不過連平常,我也經常買回家吃,所以迄今吃掉的便當數,大概已超過三百個了。 橫濱車站內的崎陽軒便當店�堙A有穿著大紅旗袍的「燒賣小姐」店員。某次伊豆、箱根之旅,我在東海道線下行的月臺便當店,跟燒賣小姐說:「請給我燒賣便當和茶。」
此時此刻,我總會這麼說服自己:
今天可不能立刻吃掉喔。
我打算等電車來到大磯、二宮附近,眺望完車窗外恬靜的橘子園和相模灣後,再打開便當,體驗旅遊的心情。
然而,在我把手伸到燒賣小姐給我的手提袋底部的瞬間,飯的溫度立刻透過飯盒,傳到我手上,暖洋洋的。我在對坐的座位上坐下,把手提袋放在膝蓋上的時候,大腿立刻感到暖和,同時,燒賣的香味撲鼻而來。
我就是無法抗拒這種誘惑,馬上淪陷,在電車還沒完全離開橫濱車站的月臺,便已開始拆便當盒的綁繩了。打開便當盒蓋,「啪」地撕開免洗筷,我開始吃起便當來。直到現在,我都還不曾邊眺望橘子園和相模灣,邊吃便當過。
吃燒賣便當的時候,我總是會把拆掉的綁繩折成八折綁起來。接著,我會拆掉包裝紙,打開便當盒蓋。盒蓋內側大多都會黏著幾顆飯粒,所以我會用免洗筷,細心地將這些飯粒摳下來吃掉,再將乾淨的盒蓋和包裝紙折好,墊在便當盒下方。如此一來,用餐的時候就不會把狹窄的電車座位周圍弄髒了。這是我長年吃燒賣便當所自然養成的禮數。
燒賣便當的白飯真的很好吃。一粒一粒的飯粒發著光,就算冷了還是很美味。只見那白飯像茶園�堛漸衩G,一塊一塊的,每塊田埂上都撒有黑芝麻,正中央則塞著一個綠色的小梅子。
便當盒被分隔成「白飯區」和「配菜區」,但比重都不是常見的七比三或六比四。據我目測,便當盒的區隔比重應該是四點五比五點五。每次吃燒賣便當,我都不得不覺得這個便當盒的區隔比重,說明了崎陽軒的意志。
「本店的『燒賣便當』,�堶惜ㄔu有燒賣,還裝了許多其他的配菜,希望客人能享受這些多彩多姿的味道。」
就是這種想法。
「但是,吃到好吃的配菜,人們就會想吃好吃的白飯。所以我們也希望客人能多吃我們引以為傲的白飯。」
還有這種想法。
兩個想法都不肯讓步,你爭我奪,「嗯……」地苦思到最後決定的,就是白飯和配菜隔開的這個微妙的位置吧。
在配菜區有限的空間�堙A配菜的內容實在很豐富─光是主角燒賣,就有五個之多。崎陽軒的燒賣包有「干貝貝柱」,冷了也很好吃。接下來還有存在感不輸給主角的照燒鮪魚片、炸得酥脆芳香的炸雞塊一塊、魚板一片、味道煮得很透的骰子形竹筍、玉子燒、酸酸甜甜的杏仁一顆、小小的醬油瓶,芥末也少不了。
(說到醬油瓶,其實便是附在崎陽軒燒賣便當�堛滿u小葫」,從以前就很有名。一個一個葫蘆形狀的白色小陶罐上,畫著生氣的臉、笑臉、哭臉,至於會出現什麼臉,那就是打開便當盒蓋後的樂趣了。)
配菜區角落的三角形小區塊,還放有薑絲和佃煮昆布。
在僅一張明信片大小的配菜區中,有主角、第二主角,蒸、煮、炒、炸、煎的配菜也一應俱全,更有讓人在吃到一半時,改變心情用的名配角─醃菜和佃煮。
沒有吃不到的,也沒有濫竽充數的,而是從所有想讓客人吃的料理中去蕪存菁,但又五臟俱全的味覺箱庭(註)。
吃燒賣便當的時候,我會一邊估算配菜和白飯的量,一邊平均分配五個燒賣,小心地吃。
我先打開醬油瓶的蓋子,在燒賣上方滴滴答答地淋滿醬油,照燒鮪魚也一樣。接著,我會先吃一個主角燒賣,細細品味那亙久不變的美味和幸福。剩下的四個燒賣,我想留一個做為最後一口配菜,因此會把其中之一留到最後,其餘三個則在均等的時間間隔下,與其他配菜一起品嘗。如此一來,就會感覺幸福一直延續到最後,讓我心情愉快。
照燒鮪魚和炸雞都不輸給主角。吃一口配菜,配一口飯;再吃一口配菜,配一口飯……
這之間,我經常會「一點一點」地加入醃菜和佃煮助興。這可以防止中途敗興或者覺得無聊,便當的充實感也會持續到最後。
如果人生也是這樣,那就太棒了,我心想。換言之,或許我正試圖在燒賣便當盒中實現理想的人生也不一定。一開始就有很大的幸福,不同味道的幸福也在中途接二連三地出現。在這之間品嘗的白飯,則是平凡生活的深層美味……
一邊這麼想著,我一邊吃掉了特別留到最後的寶貴燒賣。配菜區剩下一顆甜點杏仁,它的酸甜讓我微微皺起了臉。接著,我嘎哩嘎哩地咀嚼留在白飯區的小梅子,讓嘴�媗亄M爽。燒賣便當真是用盡心計。
就這樣,在一粒米都不剩的空飯盒中,只留下一顆小梅子的子。我再次蓋上飯盒蓋,包起包裝紙,綁上繩子。聽見小梅子的子在包回原樣的空燒賣便當盒中「叩嘍叩嘍」的滾動聲時,我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完美無缺了。
註:箱庭,一種將傳統日式庭園模型濃縮在小而淺的箱子�媃[賞的工藝品,盛行於江戶時代後半期到明治年間。此指將味覺的精華濃縮在餐盒�堙C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