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轉進文學,曾被憂心為「膚淺」、「肚臍眼」,可時間見證仍有「輕」往「細節」而意義壯大……
從最近生活裡兩件小事談起。
一是網路讀報,提到電子書與線上閱讀為短篇小說帶來新的發表機會,單篇銷售形式也增加了作者的曝光率和收入(http://cn.nytimes.com/article/culture-arts/2013/03/04/c04shortstories/dual/)。二是聽了鋼琴家Alexandre Tharaud在台北的演奏,大多數人耳熟能詳的古典樂曲,在他指尖有了嶄新而悅耳的改編,表演結束,聽眾掌聲愈拍愈熱,Tharaud難以作罷一連安可了五曲。
第一事使人想起21世紀初仍被懷疑為「難以深化」、可能走向「媚俗」的網路文化,曾幾何時,已發展到深不見底,且還帶有獨立色彩。隨同網路成長的世代,閱歷也日漸鑿深,從個人意見殊異的部落格到訊息功能強大的臉書,終將網路工具使出了花樣與功力,甚至逆轉勝為文學創作帶來了新契機。
第二事強調音樂畢竟是門講究明星制的行業,特別在線上閱聽如此便利豐富的今天,若無特別賣點,實在很難讓聽眾掏腰包也抽時間走進表演場。若說以前音樂家居高臨下,得由受者自學理解,Tharaud及其同代人,靈敏聰明早知道多數人喜歡什麼要什麼,也早磨練一身足以取悅、討好多數人的技藝,於是,他們順著給了(而非不給),加了進去(而非減除),不過,他們接而很快神乎其技展現了超乎媚俗,純屬個人風格潑灑而開的技藝,且終以那樣的技藝征服了聽眾。
兩件小事相乘,使我憶起一個大字:kitsch,上世紀的米蘭昆德拉及其創生字。這個詞在後來的中文普遍被翻譯成「媚俗」,不過,「媚」與「俗」兩個漢字先入為主散發出了貶意,被這個詞評論到的文學往往被打為:迎合、模仿、造作、濫情、欠缺風格。
然而,平心而論當代,「媚」與「俗」係屬日常;再者,文化成為一種產業,文化商品追求消費者勝過期待讀者,文學創作與批評很難說還能如何桀驁不馴於「媚」與「俗」之外。「後現代」且為新世代流變提供理論基礎,毋庸再強調什麼藝術之神祕神聖,毋庸執迷於什麼向度之不斷鑿深,而替之以追求扁平,在最多參與之平面上追求最大共感,沒有什麼不可言說,而是什麼都該破解,什麼都該下放而說,人人皆可說,只要你說得出來。
人人皆可說,只要你說得出來,有陣子難免眾聲喧譁,媚俗(kitsch)激化成為指控詞,文學哀哀陷於無路可走之自憐——這是我對21世紀初的文學印象:過氣;美好的仗已打過,新的戰力還沒有來。
還好,時間總帶著答案來,模糊與摸索的終會找出方向成就其戰力。今日再談kitsch,意外地,這個字似乎不再挾帶(已經失去?)弩張劍拔的氣味;如果只取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簡單說法:「由kitsch所引起的情感必然是一種大多數人可分享的東西。」那麼,新世紀文學的確精擅此道,不過,當討好、取悅大多數人情感的技巧,被愈來愈多人掌握而複製之後,漸漸地,也就沒那麼刺激了。kitsch當然能繼續操作一般大眾情感平庸化,但在文學領域裡,如魔術被破解,kitsch應該已經縮小效果成為一種過程,合作,氣氛,甚至笑點。
年輕世代對待kitsch態度相對而輕,昆德拉世代不可承受之「輕」,之於21世紀知青可能是反覆回味之「輕」,情感輝煌之「輕」。「輕」轉進文學,曾被憂心為「膚淺」、「肚臍眼」,可時間見證仍有「輕」往「細節」而意義壯大,「後現代」預言過的當然在發生,但應該還有更新的發展要來。每個世代有其不相同的文學土壤,也必然要尋找使其花開燦爛的文學耕作法。
文學流變是必然,不變的文學才真正是死了。沒有什麼冷硬科技會真正消滅文學,只要駕馭工具的世代繼續在人生裡成長。媚俗亦非必死之惡,因為,藝術上打不死的靈魂怎麼樣都會穿越媚俗,走向自己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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