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8日 星期四

《大風吹:台灣童年》──散文名家王盛弘,對故鄉道聲謝謝,送青春上路,面向未來的祝福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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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9 第 107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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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帝國廢墟中崛起•北歐式的自由生活提案•予豈好辯哉:傅佩榮評朱注四書 ......
 
    •散文名家王盛弘凝視18歲出門遠行前的童年、少年時光《大風吹:台灣童年》
 
  親愛的讀友們:

2011 年《倫敦書評》有場火熱的筆戰。當紅的史學家被一篇抨擊他的書評惹惱,威脅要以毀謗罪提告。氣炸的是哈佛大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受爭議的新作為《文明:決定人類走向的六大殺手級Apps》,慷慨陳詞的正是《從帝國廢墟中崛起:從梁啟超到泰戈爾,喚醒亞洲與改變世界》作者潘卡吉.米什拉。

《從帝國廢墟中崛起》與《文明》最大差異,在於米什拉視亞洲崛起為現代史的動能:「20世紀最重要的發展,乃是亞洲的知識和政治覺醒,以及亞洲從亞洲帝國與歐洲帝國兩者的廢墟中站起來。」從中國、印度、穆斯林三大反動導入悲壯的亞洲現代化過程,「將看來各不相干的事件和地區織成富有意義之單一網路的線。」......本書刻意以熟悉的歷史事件串聯起陌生的歷史人物,追溯變局源頭與相扣的餘波......【中國時報開卷版/鄧鴻樹(台東大學英美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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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卡吉•米什拉

作者/本田直之

作者/傅佩榮
作者/王盛弘
作者/陳淳麗、陳超明
作者/李維•平弗德
作者/泰瑞•李希

作者/賽門•托爾金

作者/李如青
作者/齊米雷絲卡
作者/岳南
作者/伊東豊雄、中澤新一
   
  
大風吹:台灣童年(附明信片3張)

繼引人入勝的旅行文學、獨樹一幟的都會書寫後,同心圓或剝洋蔥一般地,這回散文名家王盛弘凝視十八歲出門遠行前的童年、少年時光;《大風吹:台灣童年》共錄散文精品十六篇,發表後已廣泛收入年度散文選、飲食文選等各類選集,並有多篇文章入列大專院校教材。

王盛弘寫飲食,父親的鹹粥宛如嘉年華,母親端出的卻是白粥,因她操持家務,必須顧全經濟,時間為食物調味,熬成療癒的滋味;寫親子關係,體會很多事子女雖然不說,但父母心裡早已有數;寫廁所的故事,從出糞式茅坑到免治馬桶,個人如廁演化史即時代變遷史;寫純真的友誼,一向是個乖乖牌的他,心甘情願為美犯錯;寫孩子的殘忍、青春的騷動、早夭的朋友、大去的故人、傷痕累累的存摺、體罰與能力分班,那些深埋心底的祕密、錯綜交纏的記憶,如今靠在中年的邊上,逐漸清楚事件的脈絡、明白憂歡的意義。

《大風吹:台灣童年》還原一個台灣農家的實貌,滿載同一代人的困惑與希望,一名鄉下孩子透過他好奇而敏感的雙眼捕捉住了時代斷片;在田園詩般的背景中,他受著貧窮的試煉,成長的生物時鐘滴答滴答響著,他終將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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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文〉相思炭

爺爺去世後,就再沒有人提著相思炭小火爐在前引路了。

天還大黯,第一盞屋燈透過窗櫺在稻埕上映出一方方小格子,接著有低低的細碎的叫喚在各個角落響起,第二盞屋燈、第三盞屋燈接續亮起,誰也不願落了後,讓人譏他懶。

再爭先,也比不過爺爺,他戴上工作帽,穿鐵灰色襯衫、長褲,衣裳都是剛漿洗過的,乾乾淨淨,不如此無以表現內心的慎重,卻都是舊的,手肘、膝蓋有幾張補丁,這樣,待會兒勞動時,不怕髒,才不會礙手腳。

爺爺蹲在稻埕中央,月光為他打第一道光,生出第一隻影子,四周家燈再為他補光,讓他印堂發亮、鼻尖生輝,皺紋阡陌被撫平;他擊碎相思炭,撕一張舊報紙餵進火爐子裡,劃一根火柴,爐裡先冒出一縷白煙,火光隨即轟然,不久,又隱去,爺爺呼呼吹兩口氣,炭就點著了,在爐裡睜著星星點點的紅光。

爺爺生爐火的本事這樣行。這樣行的生爐火的爺爺的本事,後來只用來為他自己熬中藥,這時爺爺卻不得不認輸,他眨巴著一雙迷離的眼,說,不行了,老了,連火也生不起來了。

稻埕上,男人拿來的鋤頭、圓鍬、鐮刀,全集中在一塊兒,看來是要起義的模樣,女人提籮和扁擔,籮裡裝一陶碗又一陶碗的乾貨,白煮蛋、小芋頭、白飯……爺爺就站在他的火爐旁點名,先點各房家長,再由各家回報,孕婦不必同行,學齡前的小孩留在家中,奶奶過世前由她看顧,奶奶過世後,由爺爺指派婦人留守。睡懶覺的,「去叫起來,做人父母,莫過分愛寵。」

出發了,男人拿起鋤和鍬,小孩握鐮刀,女人單肩挑籮,爺爺則提著他的小火爐在前引路。很有默契地,腳步或快或慢,沒人超過爺爺走到最前頭。

一年沒有上墳,野草太猖獗,農家改了水道,四界又多出許多新墳,每清明都要走一趟的墳地,一看之下,眼生得很,大家憑著記憶指東指西,年輕力壯的男人權充斥堠,四處探看,找著了,才發現原來添了左鄰右舍,頂上有了新住戶,把舊墳擠到地下室裡去。眾人繞墳前行,小孩是猴,東闖西竄沒半點規矩,母親們出言制止,別踩著人家的墳頭往前吶。

墳上的野草要除,墳前的院庭要清,墓碑歪了要扶正,小土地公早已傾頹,撿一塊磚、搬一個石頭,也就算是有模有樣了。大致理出個眉清目秀,就「掛」墓紙,先捏團泥巴把墓紙鎮在碑上,再在土墳上一列列扎進像插秧。

新墳要祭拜,炷香點上遞給爺爺,他喃喃地說起話,那嘴角、那眼神,不像祈願,倒像兩個男人之間的義氣:此事說了就算,莫要反悔。拜祭完畢,燃起鞭炮,早有一長排男孩等在墳前了,他們在「揖墓粿」,本來施給的都是糕粿之類的食物,後來,每見施以糕粿,人龍一時便都散去,他們要的是現金,一元銅幣、五元鎳幣後來也不能滿足,十元鎳幣甚至紙鈔才讓他們覺得值得花時間排隊。爺爺並不鼓勵也不反對我們去「揖」別人家的墓粿,但是明言,既已排隊,則不能拒絕人家的任何贈與,不管是錢幣或是糕粿。

墳地整理好,已近中午,回轉家,各房將熟食端到廳堂大圓桌,招待遠地返家掃墓的親戚,男人主桌、女人旁桌,小孩子添飯撿菜後隨人四散吃將去。

爺爺去世後,不只小孩,大人也都四散,不再有人在前提著一小火爐相思炭,藉著一點星星之火把大家攏聚在一塊兒。墓還是掃,各掃各的,兩兩三三。……莫說整個時代都隨爺爺的去世而逝去,就算爺爺不走,時代的腳步也是挽留不住的。

〈選文〉壞人壞事代表

國中時,因為打算申辦身分證而去驗血,看著血型報告書我滿腹疑惑,為了壯大心中的猶疑因此更直截了當發問:請問醫師,如果父母都是O型,可能生出B型的小孩嗎?

醫師回答:不太可能。說是不太可能,但我感覺到的是,那謹慎的怕戳破了什麼的語氣,意思其實是絕無可能。

騎腳踏車自小鎮奔回竹圍仔,不敢開口問人,趕忙找出戶口名簿。父親,O型;母親,我舒了一口氣,母親和我一樣,我們都是B型。難怪,當時我終於找到理由似地想著,難怪我總與母親同一國。

這些年寫作文章,常會提到身邊人物,不管親人或情人,下筆時我多帶著一份溫柔,唯獨面對我自己和父親,不太留情面。

寫自己不管再如何自以為不留情面,詮釋權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說到底皆出於絕對主觀,若有什麼後遺症也是自作自受。父親不同,也許我是塑造了他,而非寫真了他。

父親是我筆下的壞人壞事代表,只透過我的文字認識他的人,大概都斷定他是社會與家庭的雙重失敗者吧。

我們聽見外邊流傳的閒言閒語,總是忍不住辯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心裡的想法是……」「你記錯了,當時的狀況是……」「你誤會我了。」……但父親從沒抗辯過,也因此我書寫時更加毫無顧忌。

是因父親沒看過那些我寫他的篇章吧?

十多年前我得過一個故鄉政府機關舉辦的文學獎,唯一的一回父親陪我出席贈獎典禮。會後有個茶會,我急切地想與寫作同儕說說話,匆匆將父親撇下。十餘年過去了,每當腦海閃現那個急於擺脫父親的我自己,我便感到心虛,後悔不已,企圖將念頭很快轉移開去。

父親獨自離去時,手上抱著的除了獎牌獎狀,還有一冊得獎作品集;在我的得獎作品裡,父親是個耽溺於酒精,讓妻兒活在家暴陰影底的不得志男人。那本書一度長期擺在父親的床頭,沾有幾枚漫漶的指紋。

我確信父親讀過了,但他沒有作聲。

也許,放手、放任,是父親對我的寫作、我的人生的支持,哪怕我曾不與他同一國。

〈選文〉存摺

曾在好萊塢電影看到過,雨夜中撐開一把傘,卻是壞的,劇中人啐一聲Made in Taiwan。黑暗裡我並不生氣,倒感覺了親切與莞爾。

自懂事起,家裡就呼應著副總統謝東閔所提倡的「客廳即工廠」,為填補經濟黑洞而勞作。做得最久的是雨傘代工,這是故鄉在中小企業大舉移植中國前,兩項遠近馳名的「地方名產」之一。另一項是紡織業,素有「和美織仔」的美譽。

升國中那年暑假,終於在堂姊帶領下到隔壁村子打工。記不清楚做些什麼了,沒忘記的是一屋子黏著劑揮發的氣味,幾名童工坐小板凳上沉默忙碌著,拿基歐傳來低沉嗓音唱著,妳曾經對我說,妳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那時候,不要說不懂得永遠是什麼,即連愛情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秦漢與林青霞他們兩個人的事。

工錢是每天結算的,幾日之後我將一把零錢換成幾張綠色百元紙鈔,上印鋪刻一顆木頭章,到郵局開了一個戶頭。

自己的存摺呢!感覺像個大人了。我躺大通鋪上翻看,碰巧父親返家,又帶著一身酒氣。父親索要了我的存摺,看了一看,語帶嘲笑地說,哼,才一百塊。對於一向出手大方的父親而言,這一百元算得了什麼,但這是我自己掙來的一百元。一時賭氣回嘴:你連自己的戶頭都沒有!卻因此激怒了父親,他竟動手撕存摺,我急伸出手去搶救。

一番爭執後,父親癱在通鋪上呼呼大睡,我也累得闔上了眼皮。醒來時發現父親的手就搭我身上。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這雙父子感情甚篤呢。

存摺並未被撕破,只留下壓也壓不平的痕跡。

或許父親也沒當真要撕掉它吧。

不久前一本時尚雜誌說要對我做個專訪,主題是生活美學。上台北將近二十五年,外表大概就是個都市人了,但自知內心底始終是個庄腳囝仔,談生活美學這種好時髦的話題,自己都感覺有點矯情。不過,還是請記者先列題綱給我。記者用心出了幾道題,其中有「您覺得這三十年來,台灣失去了什麼?」,看到這個提問,首先我想到的,竟是那本傷痕累累的存摺。

有些我少小時候常聽見、看見的字眼,是現在不太有人提及的,就不說「保密防諜,人人有責」這類具有特定時空背景的口號,即連「請,謝謝,對不起」也不再是應對進退主流價值了;中年以後格外有感觸的,則是「白手起家」。

「白手起家」是一個出身寒微的庄腳囝仔多少希望所寄,好像濕冷陰暗的冗長隧道裡,光線微微等在遙遠的盡頭。可是,當我以第一本存摺為基石,自那個堆滿傘骨的起居室、瀰漫刺鼻氣味的房間出發,像隻指甲蓋大小的蝸牛,歷經三十年終於爬到當年所仰望的位置,以為這裡應許了一個白手起家的夢想,才發現這個時代所回應給我這一輩的,是M型社會的逐漸成型,中產階級的殞落。

給下一輩的,將是更大的崩壞。

父親並非不切實際的人,當左鄰右舍瘋迷大家樂、六合彩時,父親從來不玩,他說,有那些錢,去吃頓好的還比較實在。可是他花用慷慨就如母親抱怨
的,「錢放口袋會咬人嗎」,這樣的父親在外人面前是個討人喜歡的男人,對他的家人而言,尤其維持家計的母親,卻不能不說是個負擔。

父親曾在外地闖蕩,闖不出名堂後回到竹圍仔,在電鍍工廠工作,讓酸液腐蝕得大腿上坑坑洞洞,輾轉幾個工廠裡幹勞力活,老闆都是他的晚輩。每月一只牛皮紙薪水袋上扣除借支所剩無幾,東拼西湊,日子過得像補丁。

只有小學畢業學歷的父親,能寫一手好字,書架上我看的書他也讀得好有興致。這樣的父親,抹油頭、穿西裝,皮鞋擦得晶亮,真是個體面的男人。他肯定也對白手起家有過想像,經濟起飛的年代,竹圍仔許多人都富了起來,小時候的玩伴如今有自己起大厝的、有開了工廠的,父親不可能不想像有天也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但他連開學前三個孩子的註冊費都付不出來。生活的重擔宛如土石流,絕無清空的一日。他就像踩在流砂之上,不斷往上攀爬,腳底下的砂卻不斷流失,使他幾乎遭到滅頂。

終致耽溺於酒精無法自拔。

喝醉酒的父親令人生悶氣,而半夜裡起身捧一碗熱開水蹲門檻上,邊輕吹著熱氣邊啜飲的父親,那呼呼吹氣聲在黑暗中鼓脹著落寞寂寥,令人不忍聞見。

當我說出「你連自己的戶頭都沒有」時,父親生氣了。也許是氣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更可能的是,他氣自己的無法辯駁,他的確是連自己的戶頭都沒有。所以他生氣了,生氣以掩飾更複雜的,無可能解釋給一個十二歲男孩聽的幽微情緒。

這些,都是經過了三十年,當我來到父親當年的年紀,才自以為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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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一度我以為,這本書寫不出來了。

無非是些說了又說的話—新世紀伊始,三十初度的我辭去工作,安排了英法西一趟不結伴旅行,前後一百天。當我去到柯林頓、希拉蕊用以為他們的女兒命名,有倫敦後花園暱稱的雀兒喜藥草園,目睹了溫室裡一叢菼色西班牙鳳梨高懸枯枝之上,吸收空中水氣便能夠存活,一時我受到感召,宗教般的啟示,憬悟到沒有非得要將根扎在哪裡,從此我是一名地球人了。

此前,著迷於植物的我,以植物作喻比附自己的人生為三個階段:十八歲出門遠行之前,是將根扎在農地,枝枝葉葉向著都市試探伸展;負笈北上,是懷抱母土投奔異鄉;退役後留在台北謀職,則為一顆種籽孤身遠離了母體之後,在哪裡落土便有自信在那裡穩穩地把根扎下。

2002年,我提出「三稜鏡」創作計畫參加台北文學寫作年金的甄選,計畫分成三節,同心圓或剝洋蔥一般地,最外圍是海外行旅,中段是都會心路,核心則為我在竹圍仔度過的童年少年時光。實際執行時我將此計畫擴充為三本書:2006年首先面世的是《慢慢走》,以十一個符號記錄下世紀初那趟自助旅行的見聞與感思;越兩年,2008年交出《關鍵字:台北》有我晃蕩於都會的履痕,情愛與慾望的在場證明。

《關鍵字:台北》全書以〈老房子•最初〉作結,為第三本書的回到最初留下伏筆。但是,那簇垂懸於半空的西班牙鳳梨的意象揮之不去,讓我相信,當時離開故鄉將近二十年了的我,日後只會愈走愈遠,一度我以為這本書是寫不出來了。

我一仍在這座城市走長長的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在一次又一次的約會中幻視愛情蜃影,也笑得很大聲但淚水流過之後才像被滌淨,一仍每年幾次打包行李出國沒網路沒手機老是想著就跳機吧不回去了,一仍很少回老家只在電話裡問母親天氣好否錢夠用嗎……如是者過了幾年,終於我幡然體悟,不管個人或時代,每個現在都是過去的總合,是湯姆•福特說的:「在巴黎、羅馬或馬德里,只須看一個面容一般的婦女,於頸部繫一條簡簡單單的絲巾,就能從中看出她的祖先曾穿著花邊袖口和曳地長裙。」離開故鄉再遠離開故鄉再久,外表時新似乎嗅不出一絲鄉土味兒了,但那是生命的底色,哪怕看似被淡忘被遠遠拋擲於身後,卻總於某個不經心的片刻,它現形,發揮溫柔而纏綿的勁道影響著我。

個人與時代、個人之一瞬與時代的長流,其中種種曲折與幽微,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命題,獲獎企畫書上我這樣寫了:三稜鏡將由三個層面拆解復綰結私我與時代;「個人之於時代,既如風中微塵,東飄西盪,不由自主,又像洪流捲攜的一顆小水滴,雖然面貌模糊,但確實是這一顆顆小水滴的匯流,而雕塑大地,逢岩穿石、遇崖成瀑。本計畫將從海外無疆界的漫遊、台北都會的浸淫其中、鄉下老家的漸行漸遠,三個層面探究﹃我﹄與時代既身不由己又自有主張的,或遠或近、或親或疏、或張或弛的關係。一如肉眼所見的白光,通過三稜鏡反射,現出七彩光譜。」啊,以如今當道的文風回頭去看這樣雅正的心思,真有種不合時宜的尷尬,網友常說的,認真的人就輸了。

還好,還好文章從來只為自己而寫。十年經過,書寫的過程我始終興致勃勃,不曾覺得漫長也不曾厭膩;不,不只如此,寫作是我的居心地,它讓四分五裂、一吋吋低價典當的自我還保有一個管他是什麼都不願意交換的角落。當我取法班雅明〈柏林童年〉的形式,焚膏繼晷花了三個多月時間完成三十一則小品連綴而成的〈台灣童年〉以探照記憶縫隙時,內心有個聲音告訴我,是收筆的時候了。這時候距我一九八八初秋北上已經整整二十五個年頭。二十五年,四分之一個世紀。明確算出這個數字時,我竟驚訝得微微有點說不出話來。常有人說人生宛如飄萍,是形容漂泊無定,然而,漂泊既是萍的命運,這句話也可以說是處處為家了。

童年少年某些場景有些片刻,不只一回在我筆下出現,彷彿毛線織了又拆了又織。波赫士曾自嘲地轉述他的朋友的話,說自己「寫作有個習慣,即每一頁要寫兩次,兩次之間只有微不足道的變化」。於我,文字的救贖力量最初推動了我的創作,一再重回某個現場,其作用無異於「擦拭」—藉著擦拭這個動作,試圖消抹掉那些猶如陰影的斑漬與污痕;悖反地,則試圖把歡快的、明朗的記憶更擦得晶晶亮亮。

然而,就算僅僅只是想寫愛寫又如何呢?塞尚畫聖維克多山,「我可以在同一個位置畫上數個月,只須稍微往左或往右移動一下身子便可」。梵谷畫麥垛、莫內畫荷塘,都是一而再、再而三捕捉時光的變貌。同樣的,同一個事件在不同篇章出現有時略有出入,我保留、珍惜這些記憶風化、流失的證據,上頭布滿時間的足跡。

這個計畫得以完成,要感謝許多人,我像上台自口袋掏出小抄那般地,慎重寫下你們的名字,但每回都發現有所闕漏;名單愈長,闕漏愈多。且讓我將感謝放在心中。我們鄉下有個習慣,有人送來一盤油飯,要回敬一錫口鐵罐的白米讓對方不空手而還。

這多少年來,還有一群隱藏在「讀者」這個集合名詞之後的你們陪著我。寫作的寂寞是曠古的寂寞,多半無關乎寫作,而是寫作的人;但想到我宅在結界塗塗抹抹,而能有一群無利害關係的讀者願意當它一回事,我的心內充滿溫暖。謝謝你們從不要求。

這本書要獻給我的母親黃阿閬女士、我的父親王朝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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