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志工犧牲假日,來到山間汗流浹背地採石、鋸木、夯土……為的是實踐心中理念:路是人「做」出來的。而最上乘的美學,是「做過不留痕跡」,對人類、對大自然,甚至對歷史文化都友善。而帶領志工的關鍵人物,正是臺灣千里步道協會副執行長、長年推廣「手作步道」的徐銘謙。 三十多歲的徐銘謙,大學念的是歷史,學生時代就喜歡登山,卻常有膝蓋疼痛的困擾。直到某次,徐銘謙走上一條泥土山徑,上頭鋪滿落葉、松針,連續走了好幾公里,卻沒有一絲不適。反覆留意幾次,徐銘謙恍然大悟,原來讓她膝蓋痛的罪魁禍首,正是堅硬的水泥鋪面。從此,她開始關注臺灣各地步道,爾後更投入千里步道協會。
究竟什麼樣的步道,才是一條好步道?徐銘謙接受講義採訪時表示,協會目標是透過志工力量,以簡單、就地取材原則,手作出符合環境、在地文史特色的步道,並希望逐漸除去「鄉野三害」─水銀燈、除草劑與水泥護欄。「用水泥鋪一條步道很容易,背後卻要付出莫大代價,」徐銘謙舉例,某處山區以螢火蟲聞名,政府於是動工興建螢火蟲步道。大型機具首先開挖便道,破壞原有植被;一車車建材被運送上山,其中的水泥、石板多遠從海外進口,碳排放量難以估計;工程進入尾聲,工人將廢土傾倒在空曠處,而那正是螢火蟲的繁殖區。最後,螢火蟲步道落成剪綵,諷刺的是當地再也看不到螢火蟲。
徐銘謙回憶,她投入手作步道初期,就經歷了一場震撼教育。當時,北部山區一條有百年歷史的古道,因為原有在地安山岩長滿青苔,將被鋪上花崗岩。但以進口石材取代當地出產的安山岩,等於徹底摧毀了古道的歷史價值。於是,徐銘謙發起「刷青苔,救古道」運動,和志工們拿起刷具水桶,抱著一股傻勁就往山上衝。儘管出於善意,卻引發當地居民激烈反彈,有人指責徐銘謙一行人只是外地人,憑什麼多管閒事?協調會上雙方針鋒相對,甚至出現不明「黑衣人」施壓。「這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經驗,卻也讓我反省:人也是古道的一部分,要讓社區與資源保育正向連結起來。沒有做好事前溝通,就是沒有做足準備,」徐銘謙說。
隨著經驗累積,徐銘謙不斷調整工作模式。最讓她與志工振奮的案例,就是連結屏東與臺東海岸的阿朗壹。這是臺灣僅存最後一條長約八公里的天然海岸,也是原住民族與清朝連結後山的卑南琅嶠古道,為求經濟發展,政府計畫在此闢建公路,而大量民眾為搶看她「最後一眼」,湧入踩踏造成嚴重沖蝕。徐銘謙與協會志工深入部落,與居民反覆溝通,告訴他們協會將與社區合作舉辦「步道工作假期」,志工來到阿朗壹必須付費,不但協助修復古道,食宿消費也全數留在部落。居民原本半信半疑,「來幫我們做工,還讓我們賺錢?豈有這麼好的事?」但一批批熱情的志工消弭了居民的疑慮,成功找到環保與經濟發展間的平衡點。原本支持開路的居民,態度也逐漸轉變,與志工建立起深厚感情,「借宿民家的志工夜遊晚歸,主人非常擔心,彼此相處彷彿家人一般,」徐銘謙說,「同時考慮到自然與人,才是真正的永續。」
旁人想像手作步道,多少帶有幾絲浪漫情懷,但對徐銘謙而言,這項工作的基礎是科學。「手作步道牽涉範圍極廣,志工必須熟知動植物學、工程學、地質學、氣象學,甚至當地歷史。」因此,她在二○○六年遠赴美國取經,在阿帕拉契山上住了三個月帳棚,一邊過著最極簡的生活,一邊學習手作步道。她形容,在那�學會如何「像山一樣思考,聽步道說話」,並將經驗帶回臺灣,寫下《地圖上最美的問號:尋找夢幻步道的旅程》一書。此外,目前協會也在積極建立「步道學」知識系統、持續培訓種子教師,希望手作步道能在臺灣制度性地開枝散葉。
徐銘謙說,對她而言,手作步道也是哲學,過程中她總在腦海�反覆思辨,「為了做步道,我們要砍樹。但我們怎麼決定該奪去哪一棵樹的生命?每一次都是慎重且艱難的抉擇,而每個決定,都顯示出我們如何看待自然。」她說,開四輪驅動車上山亂輾的人、登山的人、步道志工,都會宣稱自己「喜歡自然」,但其中卻有不同的層次。她形容自己學習的歷程就像登山,是不斷地登上一個層次,發現還有更高更廣的層次,用謙卑的心努力拉近與自然的距離。「自然」這本書對徐銘謙而言,似乎學無止盡。「每個志工都是一個小齒輪。盼望社會上一個個齒輪與齒輪的結合,能牽動出強大的轉變,」徐銘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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