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的英雄氣概自豪
我出生在民風保守、重男輕女的屏東客家農村。小時跟鄰居一起爬樹、摘楊桃、結夥去田裡偷採番茄,被田主一狀告到家裡,我被祖母賞一頓竹筍炒肉絲,同行的弟弟卻沒挨打;阿哥喜歡吹口哨,常常得到長輩稱讚,我一吹,往往遭到父親喝斥:「太保細妹仔!」有時趁大人午休,偷偷牽出腳踏車,被祖母發現:「細妹仔騎麥介車?」但哥哥牽動車子,卻被放行。
諸如此類性別歧視的事例,罄竹難書;五歲時,我在樹下玩耍,一位路過的算命仙看著我,對一旁的祖母說:「可惜了,男子命,女子身。」更是讓我不服氣,小小心靈埋下要當男生的「偉大」志願。
就讀省立潮州中學初中部,每天搭火車通學,幾個男生經常欺負女生,故意坐在女生座位的扶手上,屁股不斷往裡挪,碰觸到女生肩膀上,還故意大聲炫耀:「嘿,快有位子囉!」女生受不了,只好落荒而逃。
有次我坐在靠走道位子,他們又重施故計,但我鐵了心,手肘撐在扶手上硬是不肯退縮,一直僵持到鎮安站,他們才悻悻下車。那個攻獵失敗的臭男生,被同夥巴頭:「幹,真沒用!」我揉揉痠麻的胳臂,得意地忍住笑,為自己的「英雄氣概」感到自豪。
可惜,英雄氣概膨脹得太快,傍晚放學搭火車回家立刻吃癟。幾個膽大的男生,在火車進站速度漸漸減慢尚未停妥前,在月台另一邊,從車尾順向跳下車,抬頭挺胸神態酷斃地向前走;我鼓起勇氣,要跟他們PK一番,沒想到竟跌個狗吃屎,嘴巴沾滿煤渣,站務員慌忙過來關心:「膝頭流安多血,帶妳去擦藥,細妹仔,不要這麼魯蠻。」
成為村裡首位女大學生
高中考上高雄女中,祖母不讓我去讀,因為在外的食宿費用會增加家裡開銷,但我不顧她的反對,堅持離開家鄉去高雄圓夢。高二暑假,祖母病重住在潮州某診所,我日夜照顧,從父親和祖母交談中,才驚覺到家中經濟嚴重拮据,頓時對祖母平日苛刻節省的不滿煙消雲散,感到無比羞愧。忙完祖母喪事,我決心不再上高雄讀書,展現了「男子氣魄」跑去母校潮中面見校長,訴說我的困境,希望能轉學回來就讀高三。
校長很和藹地告訴我,高雄女中和潮中同屬省立高中,可以辦理借讀,人在潮中上課,學籍還是屬高雄女中。於是高三我回家住,又恢復搭火車通學,每天趕五點半的第一班車,去學校早自習;放學後和兩位死黨留校自修,搭晚上八點的班車回家,吃過晚飯,梳洗好已近深夜,先就寢,凌晨四點起床K書。當時有三個表哥就讀台大,對他們的羨慕之情,激發出我的鬥志,極力衝出重男輕女的桎梏,終於考上第一志願的公費師大,成為村裡第一位女大學生。
大學畢業回鄉在農校教書,帶了兩班高中男生。這些男學生都是農家子弟,長得高壯又頑皮,喜歡對女老師惡作劇,令人頭痛。我靈機一動,再度使出「男子氣概」,跟他們稱兄道弟,成為他們的「大哥大」。
婚後,三個孩子陸續報到,丈夫在醫院的工作非常忙碌,家庭中不論是婆家事、自家事,裡裡外外幾乎都由我一肩扛起。初時還以「一夫當關,不讓鬚眉」的氣魄自豪,但丈夫出國進修兩年,有次孩子生病,我背上背一個,左右手各牽一個,帶著他們去診所看病,突然醒悟,這是「為母則強」啊!為何要因為從小成長於重男輕女的環境,就一直扛著「女弱男強」的分別心?
這一轉念,讓我一直以來懷抱著「要當男生」的志願,自動崩解,我既是女兒身,也有男人心,正是這女性的韌度揉和男性的魄力,兩者特質融合互補,才能一路激發著我過關斬將,成就獨一無二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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