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一個美麗而奇異的國度
初夏午後的海邊很慵懶,幾片薄雲遮著陽光,南風穩定地吹掉多餘的燥熱,相比早上的車馬喧騰,下午留在海邊的遊客並不多,三三兩兩地坐在石頭上看海,幾個潛水員晃悠晃悠地背著氣瓶上岸。
我和其他潛水員做了一個簡單的潛水計畫,趁著陽光還沒有結束以前,沿著九孔池邊下水,往外游動約三十米進行下潛,去繞繞北台灣幾乎每位潛水員都會造訪的景點,一個我們稱為龍背的巨大礁石。
到達預定下潛地點之後,我們把裝備裡多餘的空氣洩出,剎那間,就像是按了音響的靜音一樣,遠處的車聲、遊客的嬉鬧聲皆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穩定、低沉、令人感到無比放鬆的嗡嗡聲,還有自己規律的呼吸氣泡聲。光線逐漸暗了下來,刺眼的陽光換上了柔美的藍色,感覺就像瞬間進入了一個美麗而奇異的國度。
這時,國度的居民:豆娘魚、鸚哥魚、舵魚、倒吊魚成群在我身旁,時而前、時而後地包圍上來,陽光穿透水面照映在牠們身上,好像一一都會發光似的,閃爍各種璀璨顏色,眩目不已。而海底像是一片遼闊的丘陵地,上面長了各式各樣的珊瑚,再仔細看,珊瑚礁上長了美麗的海扇、海葵,還有一種叫作管蟲的生物,牠像小花一樣布滿了海中丘陵地,只要一靠近,就瞬間把花瓣收起來,躲到一根一根的管子裡,逗趣得很。
隨著潛水計畫的深度愈來愈深,陽光的照度也愈來愈弱。突然間,陰暗的海水中,似乎有東西跟著我--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回頭看了看,其他潛水員有的在幫海蛞蝓拍照,有的在沙地上找尋比目魚,就是沒有人「盯著我」。
我想了想,繼續保持身子的水平,儘量把頭往下,瞄了一眼蛙鞋周遭,然後,我看到了一條□魚。
當海中嬌客回到東北角近海
大概六十公分長,頭扁扁的,長相有點滑稽,頭頂有一個像運動鞋鞋印的□魚,一直試圖「黏」在我身上。對於這個不速之客,我覺得有點好笑,牠既像剛學完潛水的新手,那般死命地要留在教練身邊,又像家裡的小狗,那樣想要向人撒嬌。我企圖變換前進的速度,但隨著我愈快,牠也游得愈快,深怕我要遺棄牠似的,不停地想要貼在我的蛙鞋上。
我開始有點疑惑,通常□魚會跟在鯊魚、鯨鯊之類的大型魚類附近,撿拾大型魚類吃剩的食物殘渣,這尾□魚怎麼會貼在我旁邊?
潛水計畫的路線到了龍背的另一面,差不多水深二十一米處,忽然,我看到龍背和沙地的交接處,一尾鯊魚靜靜地躺在地上。
牠的身上纏繞著不知道哪來的破舊漁網,遍體鱗傷,應是死去不久。我看了看身後的□魚,心想:原來你朋友在這。
這十年來,東北角海域潛水目擊鯊魚的次數寥寥可數,這海中嬌客願意回到東北角近海實屬難得,只是沒想到下場如此。
二十米深的潛水計畫沒辦法待太久,回程途中想著熟悉的海域變得荒無而寂靜,不禁更加感受到隨著人類到處開發建設、貪婪無度的消費資源,海洋正遭受著迅速而無法彌補的強大傷害。
我們到海邊度假旅遊,從未想過高級旅館排放出來的汙水,最後流到哪裡;我們也從未想過,在海鮮餐廳吃的魚究竟從哪裡來;我們更沒想過,吃剩的廚餘會被倒入哪裡……事實上,我們把汙水排放到海裡,然後人們再到海裡玩耍,並且把海鮮端上桌。有一年的報告指出,墾丁南灣海水中的大腸桿菌數,比馬桶裡的水還要多。
我們對待海洋資源的方式,就如一本書上說的:「像把亞馬遜雨林燒掉,然後捕捉那些因驚慌失措而來不及飛的幾隻小鳥來吃。」底拖網、流刺網、無止境的延繩釣線,其實都是殺雞取卵;觀光魚市上一尾尾海鮮背後隱藏的環境代價,不被世人看見。也許,正如《海鮮的美味輓歌》作者泰拉斯□格雷斯哥所說:「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所謂的海鮮,只有水母夾花生醬三明治可以吃。」
身為海島居民,我們都重視也熱愛海洋,也嗜吃海鮮,但是這樣的海,我們還能愛多久?這樣的海,還能提供多少海鮮?
黃紹庭,水肺潛水課程參謀教練,任職於SCUBA SHOP碧海潛水學苑,從小住在海邊,喜歡大海,工作就是帶著潛水員領略水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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