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離開飯店,才發現少了一卷底片
曾經有人問我底片哪裡好,支吾半晌想不到回應。旁邊朋友代答:「因為一卷底片只有三十六次按快門的機會,你會格外珍惜拍下真正想要的風景。」每次拍完一卷底片,大概又經過好些時日,擱等著,洗出來都已大半年過去。偶有惋惜或欣喜,也有人事已非的場景。底片培養著我的耐心、消磨著我的性急,靜待的,曝光搖晃也美麗。
但這只適用在日常生活裡,若套用在旅行,往往是在驚嚇中尋找驚喜,旅程也常隨著底片曝光或捲片失敗而失去一部分記憶。雖然日久回想,該在的其實都還在,差別只在於有沒有畫面去印證它們。訓練好心臟受驚的強度,在每一次旅途歸來將底片送洗時,就能平心靜氣面對各種意外。
第一次帶底片相機旅行是去上海員工旅遊,每晚最重要的事便是小心翼翼將拍完的底片貼上標籤,備註日期和序號。最後一晚偕同戰友們在飯店大廳談心,累到有點恍神的我依然固執地整理底片,好像非得要做個總點名才甘心。清點完畢一一收回,迷糊中感覺手一滑,但沒特別留意,繼續暢談至夜深才回房休息。隔天一早準備離開飯店,將底片收進行李箱時才發現少了一卷,驚慌地把行囊和床單被套全都掀了也沒找著,趕緊衝下樓詢問飯店櫃台,但顯然無人拾獲,地板也空蕩蕩的。後來我靈機一動,爬進了大廳沙發底下搜索,果不其然在昨晚坐的位子附近找到失蹤的膠卷,一場虛驚。
前年夏天申請到一個機會前往青海打工換宿,會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的世界屋脊工作、旅行兼生活超過一個月,第一選擇依然是帶著底片相機。出發前將相機電池整顆換新,備妥足夠用量的底片,以為已經想得夠仔細、夠小心翼翼,但路上仍不斷有突發狀況。先是腕繩斷掉,接著電池蓋卡榫裂開,需要用膠帶黏補,最後在旅途還剩下七天時,電池宣告不治。顯然是低估了高海拔低溫的耗電量,當時我人在荒涼的巴塘草原,放眼望去方圓百里風吹草低只見氂牛,只能靜待回到玉樹市區。然而跑了所有電器行,也找不到適用的P牌電池,藏人誠懇地告訴我,整個玉樹都沒有賣這種電池,哀莫大於心死。於是底片裡的青海最終停留在扎西科草原,甘達馬幫的夏季牧場,老奶奶煮了熱奶茶迎接剛下馬的大家。幸好,不會忘記的是藏奶茶淡淡的鹹甜味道。
路人的拍攝成品,最容易呈現「興奮到模糊」
偶爾也有趣事發生,像是請路人拍照時,多數人都對底片相機感到陌生和不解:「所以我不能看到畫面?」尷尬向路人解釋觀景窗用途後,隨即就是不小心被按下快門,以及按了快門後問我:「So?」一臉問號地歸還相機,晃動和失焦都是常態,路人的拍攝成品最容易呈現「興奮到模糊」。旅途中若有風沙,可能會不慎夾入相機背蓋將底片刮花,受潮和漏光更是屢見不鮮,有時無意間為照片添加幾許風味,有時則水霧迷茫一片,讓人哭笑不得。
除了彩色負片外,漸漸也嘗試拍黑白底片及電影底片。某年和老友走訪澳門,為呼應當地的葡萄牙風情,我們特地約好了穿藍白色系服裝,一路欣賞美麗的葡磚畫並興奮合影:「這面牆也是藍白色耶!我們來合照!」拍完整卷,打開相機背蓋才發現:「這卷底片……是黑白的……」眾人無語。
這兩年疫情蔓延,暫時沒能出國遠行,於是把視線轉移回國內,前陣子前往同為離島的馬祖一個人小旅行,又剛好遇上第一屆馬祖國際藝術島策展,沿途捕捉不少風景,相當欣喜。結果帶回來的五卷底片一卷不慎曝光,一卷壓根沒裝好,洗出來是空白片,讓屬於某座島的印象憑空消失,好像相機也偷偷知道我對該島的思緒不如另外幾座島豐盈。幸好每一夜不管多累多晚都認真寫了日記,對照密密麻麻的文字,感覺什麼也沒有丟失。底片乘載了一小部分旅途的艱辛和笑語,沒來得及記錄到的,只好留待未來再去。
即便拍攝當下充滿了不確定,我依然喜歡用底片記錄生活和旅行,用觀景窗凝視世界,用食指在快門拓印,想像它們在暗房裡浸洗,沖片師琢磨著失焦場景,靜止、疾行,或笑得太過用力。光影之中,揣懷了煩躁和靜默,也有難以復刻的感動和柔情,如果說按下快門是一種賭注,我便是那沉迷其中的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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