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到外公家,總能吃到辣椒炒pua-ma-a-suen,音似中文的「帕麻阿筍」。微嗆鮮甜的口感,是童年的美食記憶。
外公家境貧窮,歷經政府土地徵收,祖厝周圍原本有一大片可以養家的蔬果園,只剩一小片種植烏腳綠竹筍的地,也就是常用來煮筍湯的品種。此外,外公也要到山上採集我們稱為pua-ma-a-suen的筍類,外型細長尖硬,像箭簇。
天還沒亮白,外公便會帶著孩子們一起到古道上拔筍,要趕在市集開始時拿去賣,以賺取微薄費用。媽媽說她幼年常常在山上打瞌睡,一邊吃著油條、米漿,一邊處理竹筍,看著她父親的背影,心想自己還沒睡夠咧。土稍微裂開的地方,或是土壤帶有些許露水之處,表示幼嫩的筍長出來了,外公便利用鏟子將筍挖出來。
在我還沒上幼稚園的夏天,蟬鳴噪鬧,外公會帶我到附近山上的竹園玩,順道在林下乘涼。儘管年歲已大,身已佝僂,外公示範拔筍還是矯健;當他尋寶似地拔起一根pua-ma-a-suen,記憶中我總是咯咯地笑,很是驚奇。
外公要我也試試看拔筍。有些筍子很隱密,被落葉雜枝和其他竹子包圍,我只能用盡各種姿勢,雙腿蜷曲坐在泥土上,咿咿呀呀地呻吟,筍子仍無動靜,過度用力的我倒是躺仰在泥地上,愣在原地讓外公來接手。
我跟外公常笑鬧在一塊,恢復林間平靜後,外公就會給我一顆梅糖,酸酸甜甜,心裡暖暖的,我多情地認為這就是幸福的滋味。
自從外公跌倒,失去了一隻眼睛後,我與外公一起拔筍的記憶就停留在幼稚園前。國中畢業那年的夏天,外公缺了席,因落水過世。竹筍美味不再,有一陣子我寡言,覺得盛夏已沒有沁涼的味道。好在,媽媽是家族親戚中最會拔筍和處理筍肉的人。處理筍肉的刀工繁複,還得趕在林下天黑前,每一刀都在搶時間,最高紀錄達三十公斤,我還得上山幫忙一起把筍肉背回家。
筍肉鮮美多汁,飽滿的水分澆熄了盛夏的溽熱。我們會醃了這筍肉配稀飯吃,或是炒味噌、辣椒,每一口野味便能憑弔對外公的回憶。
也許,日後哪天,當我懷念外公身影,我會拾起筍刀回到山上的竹林,尋找pua-ma-a-su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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