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頭栽進植物的世界叫「入坑」,那我就是在坑裡長大的小孩,而挖出這個坑的,是我的父母。有記憶以來,後院就有一個溫室,裡頭住著父親四處搜來的寶貝「國蘭」,那是四十年前紅極一時的植物,據說有些「藝變(葉藝)」的葉子身價驚人。所謂「藝變」,相當於時下流行的觀葉植物,因基因變異產生的「斑葉」,其中藏著深奧的學問。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當年老爸瘋植物的心情,跟當今的年輕人沒兩樣。
溫室花架上擺滿清一色漆黑的三腳陶盆,上頭冒出細長的葉子,在年幼的我看來,真是毫不起眼的無聊植物。最後老爸並沒有因為這些植物大賺一筆,反倒被坑了不少錢,但當年他看著新葉冒出,仔細觀察、發現驚喜的心情,如今我終於能心領神會。
國蘭溫室後來收攤了,但老爸老媽並沒有「出坑」,我依然在各種植物環繞中長大。這幾年雨林植物風潮吹起,才發現我家也有和流行沾得上邊的植物,原來那些陪伴我長大的龜背芋、黑葉觀音蓮、鹿角蕨,都來自熱帶雨林,雖不是特殊品種,對我來說,卻是老朋友般的珍貴存在。
離鄉多年,三年前我開始有了把「老朋友」分枝帶到台北住處的想法。老龜背芋的祖先從熱帶雨林來到陽光熱辣乾燥的南台灣,扎根生活近半世紀後,它的「龜孫」又隨我來到悶濕的北台灣。經歷風霜的老龜,繁衍出的子孫也像它一樣堅韌,從一開始只有巴掌大、少數裂葉,一年多後便長成巨嬰,整片葉子開滿「起司洞洞」。
接下來,我把老爸堆疊在後院的廢棄國蘭陶盆,種上三合院水溝旁長出的茂密鐵線蕨;把兒時從學校花圃帶回、早已爆盆的仙人掌,挖一球帶回家。於是,我小小一方陽台,住著四十幾歲的龜背芋,三十幾歲的仙人掌,二十幾歲的鹿角蕨,每日晨起巡禮,就像看見故鄉的景物。
龜背芋的氣生根竄出花盆,沿著陽台爬行,彷彿一道通往童年的秘徑,我和狗狗撿拾著龜背芋掉落的果實,酸酸甜甜,你一口我一口,在葉蔭微風的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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