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當兵很鳥,而我是鳥徽醫官。最「鳥」的是,我們在醫務所裡偷偷養了三隻雛鳥。
那夜雷雨大作,外出支援的最後一台救護車回到營區,卸下急救箱、氧氣筒,清點裝備還多了一袋雜草。「這什麼?」醫務士答:「撿回來的鳥巢,不然放在外面草地讓牠們自生自滅好了。」
當然收容了這幾隻雛鳥,即使牠們沒有以小生命威脅我。
其實學弟已先來電告知,但我們仍得演這場戲,醫務所是迷彩叢林中平靜的白色角落,但門外如惡夜雨林暗藏耳語鬥爭,許多事可大可小,我只是羽翼未豐的菜官。
靶場夜間射擊,管理員拆卸故障燈罩,意外拆毀一個鳥巢,巢內尚有三隻雛鳥。從槍聲下搶救回來的小鳥們,更艱困的生存戰爭才要開始。
熄燈時間,隨時有夜間督導,只好翻出手電筒,找一個背窗不會被發現光亮的角落工作。鳥窩已濕且破,尋來可以藏於床底的紙箱,鋪上碎紙機裡的廢紙,充當新巢。
食物是最困難的,晚餐剩下的水果切塊、庫存口糧餅乾、冰箱鮮奶、沖泡熱芝麻糊。更瘋狂的嘗試,如蚊子屍體,甚至四處尋找小蟲。一群大男孩手忙腳亂。
小心翼翼捧著,羽毛濕透了,身體還溫熱,輕觸喙底,期待過去我們在新生兒病房學習到的情況能在此刻出現——「原始反射」刺激牠們開口吞嚥。但仍是堅不張嘴,只得拿來針筒強制灌食。
好像回到熟悉的醫院急救場景,而這也是一年來所有人最團結的時刻。
第一隻死亡的雛鳥,天生最為孱弱,躲在巢底深處,無論如何哄騙皆不進食,翌日早晨已經冰冷。
第二隻不知道餵錯了什麼,反覆嘔吐,先是撲動掙扎,然後胸腔起伏愈來愈小。暗夜開始垂降,陽光在鐵絲網圍成的地平線上作最後反抗,而終究夜是全部落下了。
最後一隻雛鳥則在弟兄帶回家幾天後,大概因洗澡不慎,不幸死亡。
我們也即將退伍,離開倒刺網戒備森嚴的營區,回到各自的征途上飛行。
各官科徽章不同,政戰徽形似蝴蝶,憲兵徽戲稱烏龜,而軍醫徽雙翼蛇杖,像隻金黃小鳥飛在肩上。總不時有作戰官科的長官以不屑語氣瞥著我們肩章說:小鳥科啊。
鳥官鳥事,雖然我們沒能救活任何一隻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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