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或許也從沒想過要承襲父職,直到我讀私立中學時,當長工的微薄薪水再也養不起日漸長大的孩子,他才想起還有這項家傳手藝……
費心費力豬肺粿
小時候常聽父親說阿公如何摸黑地肩挑籮筐,步行到楠西賣肉圓養家活口,那時尚年幼的我只當作故事,心裡更在意的是美味的肉圓。而父親或許也從沒想過要承襲父職,直到我讀私立中學時,當長工的微薄薪水再也養不起日漸長大的孩子,他才想起還有這項家傳手藝,於是在巷子口擺起賣肉圓的攤子。
從此,不管寒冬或溽暑,父母總在窄小的廚房準備肉圓攤的食物,母親揮汗如雨地處理豬內臟,除了小腸、大腸的去腥,還有相當麻煩的豬肺。只見她拿起帶著血水的豬肺,就著氣管用力把豬肺吹大,接著灌進水拍打,直到血水放盡,豬肺成了白色為止。接著,再灌進太白粉水煮熟,成就了「黑白切」的主要食材--豬肺粿。
雖然妹妹們都說豬肺粿吃起來軟Q味美,但我看到它就想到母親口吹豬氣管的樣子,再美好的滋味嘗起來也只有心疼,也就一輩子與它無緣了。
當母親在廚房忙碌時,父親會在門口小凳子上做肉圓,把在來米粉加水不停地攪拌直到熟,米漿放涼後再加進一定比例的番薯粉做肉圓皮,接著把皮放在一個小淺碟上,包進炒好的竹筍、肉塊後,再放到鋪滿竹葉的蒸籠裡蒸熟。客人要吃時把肉圓放進豬油鍋裡小火慢炸,等皮有點起泡時叉起濾油,便可端上桌。阿公和父親的肉圓是放在加了小撮香菜的大骨湯裡賣的,不像現在有些店家湯會另外賣。
庭院汲水大挑戰
窮人家的孩子沒有玩的權利,替肉圓攤提水、洗碗的工作自然落在我們身上。從家裡到肉圓攤那條巷子並不長,但在沒有路燈的寒夜,加上呼呼的風聲,簡直像走在墳場般令人膽戰心驚。我們總是兩眼直視前方,手提著水桶,雙腳如風火輪般地跑;不過,跑回庭院汲水又是一大挑戰,因為古老的三合院裡只剩我們一家,一間間沒人住的空屋,無異於一幢幢的鬼屋。然而,真要說為什麼我這麼排斥洗碗,其實是因為肉圓攤的對面住著小學的同班男同學,而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怕被同學看到昔日第一名竟蹲在地上洗碗。如此彆扭的心情現在想來可笑,當時卻是壓力重重。
為了多賺一點錢,肉圓攤賣的不只是肉圓,羹麵、滷肉飯統統有,營業時間也從午餐到凌晨的消夜,總要把吃食賣完或所剩無幾了,父親才肯推著攤車一路「空隆空隆」地回家。還在挑燈夜戰的我會趕緊推門而出,幫他們卸下各種鍋具,希望忙了一天的他們能盡早休息。
雖然自家是賣肉圓的,但能大快朵頤的時候並不多。姊妹們最常吃到的,是泡在油裡太久的乾癟肉圓,而滷得像鐵蛋一樣的滷蛋和豆乾是我私中三年的便當主菜。縱使吃得很膩,卻不敢奢望已經累得站著也能打瞌睡的母親幫我另外準備便當。
父親的肉圓攤讓我能安心地在學費昂貴的私立中學讀書、讓全家過上溫飽的生活,但從一大早忙到半夜一、兩點的日子也讓他們身心俱疲,所以我考上公費的師專後,這個生意興隆的肉圓攤就吹起了熄燈號。
長大後,嘗遍各地的肉圓,我發現北斗的肉圓是三角形的,屏東的肉圓用蒸的,少油又健康,而彰化肉圓類似故鄉的肉圓,只是餡料作法不同。它們各有各的特色與美味,但我心裡思思念念的,永遠是父親的肉圓,尤其是那乾癟的老肉圓加大骨湯泡出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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