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務兼很大,可能是因為你沒產值
十多年前,春季某日,赴中國大陸出差的最後一天,我在北京機場候機,坐在身旁的總編輯突然開口,說有件事要跟我好好談一下。
「你知道,老闆想開發新書系,一直徵不到適合的編輯。你手上的小說一直都賣不好,所以我們在想,也許你比較適合做別的書。」
總編輯真的是很擅長與部屬溝通。
「你願意轉任嗎?我得先說清楚,新書系還沒成形,沒有任何資源,你只能靠自己,一切從零開始喔。」
對我來說,這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完全沒考慮就點頭答應了。
「那麼,版權交易業務,日後也要麻煩你了。」
「所以我可以買版權了?」要開發新書系,就要有新的稿件來源,購買國外版權是很合理的。
「不,你要幫忙『賣』版權,新書系還沒做起來之前,你就沒產值嘛,所以得扛一些業績。還有,他們的三校你還是得幫忙看,畢竟你是資深編輯。」
於是,從那天起,除了編輯之外,我又多了一個「版權專員」的職稱。
為了實體書的出路,只好開始賣玩具?
沒過多久,我開始學拼布、羊毛氈、襪子娃娃、陶瓷馬賽克……當然不是因為我生活愜意,一切都是為了工作。老闆認為,賣書不比賣玩具賺錢,必須結合實用功能,實體書才有出路。我這才終於明白,開發新書系只是幌子,實際上,我根本就是被指派去當手工藝期刊的編輯。
為了做好這份刊物,我們得找各種項目的達人來示範手作,拍攝教學步驟照片,並修潤(更多時候是自行撰寫)說明文字。每期都要準備十五到二十個作品,如果對手工藝沒有足夠的認知,就很難整理這些資料,所以,親自動手學著做,對工作進展是有幫助的。
要命的是,老闆堅持「隨書附材料包」,這件事自然也成了編輯的責任。為了布料得去永樂市場、為了飾品得去台北後站、為了陶瓷得去鶯歌老街、為了襪子得去彰化社頭……公司還要求三家報價,報了價還得再議價,搞得我們好像在做貿易。甚至後來,我們還做了不少連書都免了的獨立材料包商品。
那段日子,我常常忽然放下手中的針線和布,或是從顯示著報價請款表單的電腦螢幕移開視線,微微抬起頭,望著老闆自以為是Loft風格但其實就是沒整理過的天花板通風口管線,心想:「我不是編輯嗎?」
實體書沒救了,乾脆搞電商?
多年之後,我從另一家大型出版集團離職,正好遇上某任前老闆要獨立創業,或許是因為他知道我學過許多奇怪的技能,所以找我到他公司上班。
「新公司還沒上軌道,資源不多,我們得靠自己,一切從零開始。」
很耳熟的台詞,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算是個更好的機會,所以沒考慮太久,我還是答應了。
名片上印的職稱仍是編輯,但實際上要做的,除了編務、版權之外,還有印務、行銷、發行、倉管、社群網編……
然後,我開始學烹飪了,因為這家公司的出版路線主打飲食文化。另一方面,老闆原本就想做電商平台,販售在地好食材,在人力有限、分工不明的情況下,編輯又不編輯了。有一段時間,我天天都在跟醬油廠商打交道,常常一邊端詳著玻璃瓶上的標籤成分,一邊想著:「我不是編輯嗎?」
編輯什麼都是,什麼都不是
其實,我的個人經驗並不獨特,在出版社做編輯,無論書系類別、公司規模大小,幾乎都會遇到各種受迫性情況,導致你不得不多工起來。聽過許多同業朋友分享他們的工作情況,有人不知不覺美術變強了、有人一不小心就學會了寫網頁、有人因為看了太多合約結果兼任法務,也有人說:「編輯什麼都是,什麼都不是。」
出版業的主力產品,就是印在紙本上的知識與情感,因此,無法像工業生產線一樣,透過一套標準程序,複製統一規格的大量產品。對編輯來說,每一本書、每一個書系、每一位作者的作品,都是一次全新的研發,對知識認知不足、對情感體會不足,就得花更多時間去搞懂。
我想,在出版社做編輯的人們,恐怕都受到了知識的詛咒吧。
老編垚順,輔大進修部中文系畢業,現任日月文化EZ叢書館副總編輯,兼任母系「大眾文學創作與實務」選修課程講師。臉書頁面為「老編垚順的出版手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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