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後,辦護照須等候多時,我到對街一間老派咖啡店用餐等待。店內音樂悠揚,暖黃的檯燈、木質的桌椅,老闆的白襯衫黑長褲和靦腆的笑容,都有歲月的痕跡。我點了咖哩飯,因為時間夠多,一口口細嚼慢嚥,再來杯冰拿鐵;白色鮮奶油與咖啡的色澤通透好看,我緩緩啜飲,靜靜享受悠閒的時光。
餐畢,我如廁洗手,見洗手台上的香皂盒裡是一塊玫瑰紅的蜂蜜香皂。啊,多久沒見了,這是爸爸生前的最愛。我慢慢搓揉出細緻的泡沫,清香撲鼻,這古樸的氣味,多麼適合這老派咖啡店和我的老派爸爸。
忘了什麼原因,爸五十多歲後都用蜂蜜香皂洗臉、洗澡,有時是玫瑰紅,有時是碧綠色,他不愛用沐浴乳。分不清爸爸是惜物愛物還是固執,他經常跟不上時代的脈動,生前堅持不用蓮蓬頭,洗澡的方式是五十年前的模式:大鋁盆放在地上,用水管接水注滿,坐在凳子上用浴瓢舀水洗澡。浴室早就裝了蓮蓬頭,但他碰都不碰一下。
從小家境還行,但爸爸總不太能接受新的事物,電視晚了好幾年才買,我們手足去當別人家的門神多年(站在別人家門口看電視);洗衣機已上市十幾年,家裡依舊沒有這項設備,讓我到偏鄉同學家作客時不會操作洗衣機,極為困窘。
爸爸也不用提款卡,領錢一定要親臨銀行櫃台,甚至不准我們騎機車,怕危險;他總覺得東西是老的好,腳踏車安全又健身,於是我們家的手足,都要經過革命才擁有代步工具:大弟的機車是喝悶酒換來的,小妹的機車是她一路從公司哭回家才擁有,而我則是結婚後才學會騎機車、開車。
為了趕上時代潮流,長大後的我們只好先斬後奏。買了隨身聽和唱片,才有音樂可以聆賞;先訂好沙發,付清貨款,嶄新沙發送來時,一家人才能擺脫那硬梆梆的大理石椅。科技日新月異後,爸爸當然沒有手機,要向爸媽問安、說事情,只能打市內電話。
爸爸其實是個古道熱腸,出手大方的人。親朋來訪,一定帶到餐廳款待;親友生病住院,一律水果禮盒加紅包致意,他的心一直留在民風淳厚、重情重義的古老年代。
爸爸離世八年多,我便未再見到這晶瑩剔透的蜂蜜香皂了,思念滿懷。老闆娘熱心地把香皂紙盒給我,要我打電話問問哪裡有零售,因為她都是整批訂貨,她也特愛這香皂的細緻質地,即使用到最後一刻薄如蟬翼,仍然透明美麗。
我想念爸爸,晚年,即便出門需要拄著柺杖,仍然衣襪整齊、西裝頭油亮。老派的人喜歡老派的事物,他們喜歡活在那樣樸實但體面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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