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寄居有大園子的日式住宅,原有許多果樹圍繞,結果前花香飄進屋子來。可惜生長出的水果,多為移居來此的我們所不識,那形狀也出乎我們原本知識的蘋果、水梨之外,面對採摘下來的芭樂、木瓜和蓮霧,淺嚐之後只好放棄。 家人臉上有難以適應異地的寂寞。 有一天,父親從外邊帶回兩顆圓滾滾的褐色果子,說是〝本地的梨子呢!〞大夥為之精神一振,畢竟〝梨〞這水果本就熟悉。 不過名稱雖同,樣色卻十分不同。先就我們概念中的〝梨〞上端略為收縮為尖,下方碩圓,皮是光滑的淡青色。父親手上的兩顆〝本產梨〞,毫無造形美的一個單調的圓,只結蒂處凹陷一坑,狀如蘋果,而表皮竟是無從引起食慾的茶褐色,皮上生有粗礪的細點子,撫觸之下有如一節木皮。 〝它們叫「木梨」呢,大約削去皮才吃的吧。〞父親緩解道。但結果一仍不佳,果肉像植物的本質部那樣,口味僅生出一種澀酸而已。 之後在島上經過七、八年,我們漸次的領略了熱帶水果所特俱的異味,品嚐的意趣比較寬廣,方始覺得實在生活于果產豐美之島了。不過幼時熟稔的那些溫帶的北方水果,此地卻不能供給得價廉物美。比方說葡萄啦;蘋果和梨子等等,總是產出酸、小缺少水份的不良品類,於是漸漸的忘卻它們了。 有一日與同學走進公園,就在博物館雄偉的廊柱底下,那草皮上的矮樹間,赫見搭支著一座小小的帆布帳篷這麼奇突的一景,裡面彷彿有人。我們駐足觀望,不久果出來一個光頭袈裟的僧人。可怪此僧口操某種口音的閩南語,毫無架式的開口同我們(並同圍上來看熱鬧的幾個路人)聊了起來。 據他自己介紹,是遠從印尼南洋地方一路〝行腳〞而來,經過泰國、越南、香港諸地,無不依著這個小帳篷四處露宿,一邊宣教,一邊領受眾施主的隨機供奉到此。 戒嚴時期的我們,理解此僧來歷定不平凡。 旋即,他返身進到帳篷裡,出來時手上拿著一顆碩大的梨子,說是信眾前一夜所贈。說著便大口啃下,果肉雪白,噴出汁液,和尚幾為之語塞,一面敘講生平吃過的〝山東梨仔…〞等等至美的滋味。 友伴回來後,好多天都模仿那僧人一面吞嚥多汁果肉,一面讚嘆的口氣,維妙維肖。我們皆在既羨且嫉的心情中。 這些年過去,那些原本罕見的溫帶水果,漸漸由育種、嫁接技術的發展改良了。以梨為例,先是苗栗的〝三灣梨〞–一種與茶園共生的、小而嫩甜的圓梨;之後又有〝上將梨〞–以產地〝三星鄉〞演繹命名,是個頭頗大的圓梨。 昨天,友人自宜蘭宅配一箱冰涼的〝鹽水梨〞來,打開一嚐,那雪一樣白嫩的果肉,吞嚼間,不期然記起那行腳和尚當時的行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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