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始皇燒書都燒完/我不必讀到三點半/如果周公真的忙著治天下/何必不斷催我入夢鄉……」台上新加坡浸濡參訪團的高中生唱著俏皮的歌曲,可愛極了,連忙詢問身旁的帶隊老師。
「喔,那是新謠,梁文福的〈歷史考試前夕〉。」在新加坡土生土長的L說。
「新謠?梁文福?」生平所未聞,連忙上網搜尋,才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新加坡出現了一種風潮,比台灣民歌晚幾年,校園中的學子們開始創作和演唱自己的歌曲,這就是盛極一時的「新謠」。
我想起1990年在台北寫廣告時,來自大馬的設計師M,畫畫時常常哼著一首輕柔的歌:「寫一首歌給你,歌聲中輕輕地。輕輕地告訴你,一季節的美麗。」問他什麼歌?「梁文福的〈寫一首歌給你〉!」M當時沒告訴我這是新謠,想不到二十多年後,再次聽到梁文福的歌。
「我生在大馬,」M說。「卻是聽台灣的流行歌長大,連新謠都受台灣民歌很深的影響。」
浸濡團另一位帶隊老師P說:「我小時候在大陸常聽台灣的民歌,長大後就迷台灣的歌星。」原來P是東北人,三十幾歲時帶著四歲的女兒入籍新加坡,至今已十五年。P的女兒去年錄取第一志願新加坡國立大學與北京大學,但她卻私下偷偷申請台大中文,錄取後毅然選擇台大。「我女兒來台灣一次後就愛上了,她太喜歡台灣的『人味』了。」
經歷過文革的P有感而發:「文革後,大陸對文化的破壞太大了,但中華文化的溫柔敦厚,卻活在台灣人身上。以前我看到你們劍拔弩張的政論節目,會想『台灣怎麼了?』但現在知道,那不是真實的台灣。」
「我也這麼覺得,」雪岩在一旁搭腔,她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的大二生,我三個月前向AIESEC(國際經濟學商學學生會)申請國際志工,結果媒介她來台。雪岩三年前讀高中時,也隨著浸濡團來台兩周,此後她走遍世界十餘國,卻一直忘不了台灣的美食,和最重要的、濃得化不開的人情味。
「這是我第四次來台灣了,」在中國與新加坡生活超過50年的P補充。「我香港的朋友也一樣,每年總要來台灣一趟,她說台灣是華人文化的原鄉。」
「原鄉?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名字。」
此時浸濡團同學的表演已到了尾聲,他們唱起新加坡國慶日一定要唱的歌〈Home〉:
This is home surely, as my senses tell me
This is where I won't be alone, for this is where I know it's home.
我的眼眶溼溼的,連忙轉過頭去。我知道有一群人心中潛藏著共同的伏流,那是文化的原鄉,像是燒書的叫秦始皇,周公負責的是催人入夢鄉,所以我們可以唱同樣的歌,懷一樣的鄉愁。但我知道自己的土地還埋著一道歷史的伏流,那是痛覺的來處,一接近它,就會洶湧出可以淹沒一座島的恩怨情仇,然後可愛的台灣人可以瞬間張牙舞爪,開始咒罵、自憐和孤單。
那是一條悠悠的伏流,等待匯流那天,一起流向叫作家的所在,然後島民可以像台上的孩子一樣,大聲唱著:This is where I won't be alone, for this is where I know it's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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