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東方天邊才出現魚肚白,父親早已經從香蕉園割一擔香蕉回來了,要讓我們兄妹上學時,可以幫忙挑一擔到香蕉集貨場。母親也沒閒著,她摸黑到雞舍�媥艉@個雞蛋到廚房,加一碗麵粉,和水攪一攪,煎成蛋餅似的「煎蛋」;再將煎蛋切成四片,一人一片裝入便當�堙A再放入四分之一塊豆腐乳,這是我們的「滿漢便當」。 我們兄妹會在扁擔或棍子一端掛著裝了便當的書包,另一端則是掛了父親一早割回來的香蕉,邊走邊晃,一路晃到香蕉集貨場。放下香蕉之後,再繼續走到學校,但經常會因此趕不上升旗典禮,只好偷偷從學校後門溜進教室去。
當年,青果合作社收購香蕉輸往日本、新加坡或香港,所以一星期內會有一、兩次所謂的「蕉期」。因為我們住在偏遠山上,交通、訊息都不便,父親總會交代我們,下課回家路上,要留意集貨場的香蕉旗竿上,有沒有升起預告的旗子,這決定了明天是否割香蕉的關鍵。所以是重責大任哪。但如果一時貪玩,忘了看香蕉旗是否升起,回家將無法交代,就必須越過另一座山頭,找到視線良好處,遠眺白色香蕉旗是否升起。
祖父還在世的時候,也經常會跟我這個長孫說起他一生的香蕉奮鬥史:一個人離開家鄉到南部求發展,胼手胝足一整年後,回到中嵙,賣掉了祖產,再到「前大埔」(今臺南東山區)墾地種香蕉。農閒時候,就到處打零工,一領到錢,就回到「前大埔」,擴大開墾範圍,一年又一年,就這樣墾植了一大片香蕉園。
香蕉雖一年四季都可收成,但別看香蕉莖幹又粗又壯,它卻是不折不扣的草本植物,颱風一來必折腰。
祖父說,常眼看著香蕉就要收成,颱風卻來了。十年間,心血不斷被颱風收走,最後,總財產僅剩一隻老母雞,終究只能選擇放棄。而當祖父母帶著這隻老母雞回東勢老家,途中,卻因路程顛簸,老母雞也悶死了。捨不得丟棄,只好忍痛煮了吃。
十年心血,就這樣完全一無所有了。
祖父常說著說著,總不忘問一句:「你知道當時有多苦嗎?」傻傻的我只會天真地回答:「不就是要挑香蕉嘛。」「如果有香蕉可挑,那就不苦啦。就是沒香蕉可挑才苦啊。」
少不更事的我只知道,挑香蕉明明就不是輕鬆差事,實在難以理解祖父為什麼說有香蕉可挑不苦,沒有香蕉挑才苦。當我終於明白了,祖父卻也不在了;而那一串串香蕉,串連著的,是父親、祖父一生的辛勤與奮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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