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不見人，但聞樓上腳步聲
新冠肺炎疫情前波未平另波又起，災難帶來始料未及的聚散。
打從K說要返台那刻起，屋內瞬間光亮，地板、樓梯全都雀躍起來。撢去立體地圖上的塵埃、回收桌旁一碰便碎的塑膠袋，賣力打掃K閒空許久的房間，兩眼被汗水浸潤卻仍鹹澀微笑著。
睡夢中跟著K飛越崇山峻嶺，想像機場通關、檢測步驟……防疫專車迅速將K送進家門，只見他拖著兩件厚重行李直奔樓上，我未及多瞧一眼他便倏地衝進房內，將門緊掩。
木門阻擋，千里思念而今就在咫尺內。芝麻不許開門，只能在樓下聽聞樓上腳步聲，猜想K在房裡的俯仰坐臥。即便如此仍能感受他的聲息，透過網路無法傳遞的餐飲，此時只要送到樓上便可進入K的肚腹。
而誰將食物送到樓上？
不同於平日的相互觀望、揣測誠意，這回和H各自皆有強烈的捨我其誰意願，欲要多付出，想要更靠近K一些。H認定我免疫力差具有風險，堅持不讓我到樓上。他理所當然地占上風，我欲想表達的母愛只得壓抑，眼巴巴看著他戴口罩上樓洗晾衣服、不厭其煩地消毒、謹慎處置K使用過的器物與垃圾。H頭上現出光環，退居二線的我只好與他合作，共組居家防疫小組。我負責配菜煮食，H負責採買、送餐，之前滯停的死水此時潺潺奔流。疫情改變人員分工，我家便是例子。歷史潮浪掀動，身受沖擊心思因此緊連一起，災難破壞原來世界，卻讓人見著另一種良善。
和H一起構想菜單，配合K的喜好，欲將過去這年最自豪的手藝讓K嘗嘗，也要將K嗜好的小吃一一買回。早餐西瓜與木瓜牛奶輪替，起司、青蔥或九層塔煎蛋加蘿蔔糕；午餐準備海鮮炒飯、鍋貼或粽子；晚餐供應烤鴨、清蒸鱈魚……或至夜市買K思念的豆乳雞。想著用什麼餐具、如何擺盤，日子便充實帶勁。
解禁倒數，芝麻開門
日夜緩慢前進，K的時差逐漸調好，與我們隔著樓層同步生活，夜裡偶爾聽見他與地球另一端遠距溝通，屋內瀰漫守護氛圍。
疫情不見歇止，一個境外移入確診，全家便又心神緊繃。K被豢養在斗室裡面，個人與家庭，社區乃至全球……人情、性命相互牽連，舉世正處嚴肅關頭。
陽光自對面牆垣反照進來，今夏天空特別蔚藍，氣溫飆高，似在控訴世界極待修整的毀壞。遠山沉默，K的窗門緊閉，簾幕拉上，如困居深井內的生靈，一方螢幕是他的對外視窗。
樓上房門迅速打開隨即關上，食物輸送帶繼續運轉。K自食物體會家鄉氛圍，解讀我們彼此互通的味蕾密碼──貢丸切十字、肉片沾沙茶、青江菜是他的最愛……五、六、七、八……細數著日子，將要過半時感覺特別辛苦，真想看他變成什麼模樣！即便走出這片陰霾，各地也需清朗開放，世界才能恢復寬廣。
Line群組傳來K對食物的讚美，有時喊餓，屋裡便掀起一陣騷動。和H守著樓上動靜，如當年密切留意腹內胎動。
疫情持續升溫，佛州單日確診人數超過一萬五，慶幸K已經逃離。時針與分針聯手繞轉，天一會兒清亮一會有烏雲阻擋，世界地圖被塗上不同色彩。被禁錮的機翼想念天上雲朵，疫情初期忍不住要問為什麼？如今知道多問無益，便安心感受島嶼的美好。日夜風雲與樹木俱皆噤聲，冥冥當中自有得失的移轉。
紅燒牛肉麵佐鹽水花生、冷筍沙拉搭配烤肋排……K還想吃什麼？什麼樣的食物最讓人覺得幸福？擺盤愈來愈熟練，逐漸摸索出一套取捨法則。近五十份餐點如精巧圖畫逐一貼上月曆。H是最稱職的差使，於歷史階梯上下往返，留下堅毅溫柔身影。
十一、十二……芝麻之門將開，期待解禁那刻到來，全家便能歡喜見面圍坐一起，多變時局以及世界新秩序……我們將從哪裡聊說起？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